完美继承人
2021-11-23星新一王维幸
□文/星新一 译/王维幸
躺在床上的老人嘴巴微微翕动着。科学再发达，人类寿命再怎么延长，仍逃不过一死。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老富豪也不例外，死神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
他的喉咙上戴着个银色的装置，可以把平时微弱的说话声放大，好让别人听到。
“喂，给我接通公司秘书的电话。”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一名身穿白大褂的护士站起来，微微弯下腰，想制止他：“您不能劳累，现在您的身体太虚弱了。”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停止发号施令。快，快给我接通公司电话！”
凭经验，护士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种要求。一个濒死的老人，最好让他做点喜欢的事情。她拿起电话，拨下公司的号码，电话打通了。
“啊，接通了，请！”
老人高兴地说起来。声音虽微弱，但说话内容却很明确。
“啊，是我。昨天指示的向啤酒公司投资那件事怎么样了？是吗？好，这还差不多。那你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报告吗？”
老人说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打完电话后，他的身体明显更加虚弱了。护士挂断电话，对老人说：“您累了吧？让我给您打一针吧？”
“嗯。”
在注射装置的作用下，红色的药液正往他干瘦的皮肤里注入。
“来，请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老人闭上眼睛，护士返回椅子。宽敞豪华的病房里只有时间在静静流逝。
老人再次睁开眼，伸手朝枕边一个有很多按键的装置摸去。由于肌肉已经萎缩，他几乎完全丧失了力气，费了半天时间才够着。老人终于碰到其中一个按键，尽管他已无力去按，不过，这按键有个功能：只需触摸一会儿，就能起到跟按下去相同的效果。
“就是它，这才是我一直想看的……”
出现在窗外的是一片黑暗的宇宙光景。老人的眼中泛出一丝蓬勃的朝气。
星星们在彼此争辉，银河一片静寂。地球则浮在窗户的左侧，微微闪着蓝光。
“原来，您是想看看宇宙啊。”
“是啊，我的青春全都消耗在这宇宙之中了。”
老人凝望着窗外，往事一幕幕闪过大脑。年轻时为了追求成功，他曾驾驶着宇宙飞船飞遍太空。在太空里，他眺望着地球，梦想着能在地球上过着安乐的生活。
“啊，作为一个孤儿，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着会有什么用。只有这宇宙才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早年，他的父母就在宇宙飞船事故中丧生，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亲人了。由于家境贫穷，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迈向宇宙。可是，这样的年轻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很多。那是一个淘金热的时代，仿佛从鱼篓里跳进大海的一群鱼，宇宙飞船纷纷飞离地球。
“幸运的是，您获得了成功。”
“那是因为我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尽管老人坚信成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可事实上，他的成功用幸运来概括更为准确。在从地球迈向太空的人当中，有好多人因事故而死，还有的因此而失踪了。
人们很容易会想：只要愿意冒险，或者只要走得更远，获得的成功就应该更大。还有好多人根本就是漫无目的，急匆匆就飞向了太空，并逐渐老去，然后蓦然回首，又返回地球，继续过平凡的生活。不过，老人的情况却不一样。
“对了，记得有一次，在我青年时代后期，我偶然间登上一颗小行星，正是这次行动才带给我成功。在那里，我无意间捡到一块岩石，这块岩石含有某种极富弹力的金属。我抱着极大的兴趣把这块岩石带回了地球。”
他努力分析这块岩石，研究它的合金含量、受宇宙射线的影响等，最后用人工方式成功复制，终于生产出了一种极富弹力的合金。
“为了这一事业，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把我的一生都投入到赚钱这件事上。”
“那您为什么要拼命地去赚钱呢？”
“为什么？人除了赚钱还有别的事可做吗？”
“比如，爱情之类。”
“这些都不是问题。倘若我看重这些的话，我也就不会去宇宙了，也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我现在拥有巨额财产，能有这样的一生，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很满足。”
“可您没有家人啊，难道不会感到孤独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借助财力控制着很多人，那么多的公司和团体对我唯命是从，我从未感觉到寂寞。”
“难道……您心里就没有一点遗憾？”
她刚说了半句就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当着病人的面谈论死是不好的。不过，他并未在意：“没有……”
他喃喃自语着，望着满窗的宇宙风光出神。地球微微动了一下，月亮出现在画面里，发着黄色的光。
护士再次返回椅子，垂下眼帘。把自己的一生全耗费在成功和赚钱上，而且死到临头仍为了赚钱而不停地下命令，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不理解。
“喂。”
老人喊了她一声，她赶紧答应一句：“啊，您有什么事？”
“你把律师给我叫来。”
“好的，知道了。”
她拿起房间一角的电话，与律师取得了联系。
“对方说，不久就会赶到。”
“嗯。”
老人一面回答，一面仍望着窗子上的风景出神。
不久，门上的指示灯闪了一下，通知有客来访。护士起身开门，是一名男子，就是刚才联系的律师。律师小心翼翼地走近病床，表情僵硬地跟老人打招呼：“是我，说是您叫我来……”
“没错，我已经活不久了，所以就想请你过来一趟，商量一下我的身后事。”
“不，没，您好着呢，别说这种丧气话。”
“不，我不需要安慰。我很清楚，我已经活不长了，所以我要提前处置一下我的财产。”
“好吧，具体是怎么个处置法？”
律师越发紧张起来。因为对老人巨额财产的去向问题，不只是律师，其他人也都十分关注。老人既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亲戚，如果不做处理，他的财产将会属于政府。可是，只要有遗言，就可以根据遗言来处置财产了。
“为避免我死之后出现混乱，我现在要指定一下遗产的赠送对象，所以要劳你费心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依法处置，完美地处理好。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是想捐赠给研究所或是慈善团体吗？”
“不，不是这种捐赠。其实，我指定的是……”
说到这儿，老人缓了一口气，连毫不相干的护士都不禁竖起了耳朵。
“您要赠给谁？”
“不是人类。”
“什么？不是人？”
律师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不用惊讶。以前也应该有过这种先例的，把自己的财产赠给狗或者猫等宠物之类。”
“有倒是有，不过，这种做法可不符合您的性格啊。把这么巨大的财产送给宠物……”
“别急，我并没有说要赠给宠物。我一直以来也没有养宠物的兴趣。”
“那您到底是什么想法？”
律师迷茫地眨着眼睛，盯着老人的脸。难不成，这老人死期临近神经错乱了？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还没糊涂呢。喂……”
老人吩咐护士，让护士把脑电波测量仪放在他头上。仪器指针随之转动起来，显示老人的意识正常。律师看后这才点点头。接着，老人又吩咐护士：“你把角落的那个银色箱子给我拿过来。箱子有点重，不过带着轮子，你把它推过来就行，很简单的。”
“好的。那箱子您放了很久了，到底是什么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赶紧给我弄来。”
护士很快就把银色箱子拉到了床边。箱子是白金做的，上面的雕刻发着耀眼的光芒，不由得让熟悉老人的人想起他年轻时的目光。
“那是什么箱子？”
连律师都不由得问起来。
“我的继承人。
“我这辈子一直忙于赚钱，除了赚钱，我没有任何兴趣爱好，让财产增值是我唯一的乐趣。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有一种方法让我死后仍能继续赚钱呢？于是，我就花费重金制造了这台机器。这是一种精巧的人工智能装置，在赚钱方面跟我一样，不，甚至比我的判断还要正确。”
“具有这种能力？”
“对，它可以让我的遗产继续增值。我一直为没有老婆、孩子而高兴，要是把财产留给一个虚荣心极强的妻子或是败家的孩子，结果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可是，我留给这台机器后，就绝不会有财产的浪费和损失了。”
律师无言以对，不住地打量着老人和机器。一边是干枯的老人，一边是金光闪闪包裹在白金中的机器装置。看似两者毫不相干，可不久后，后者就是老人唯一的继承人了。
老人继续说道：“你每周都到这箱子前来一次，这箱子会给你安排工作的。你要唯命是从。当然，费用和报酬肯定会支付给你。不只是你，所有人都要向这个箱子汇报工作，根据它的指示来经营证券，推动所有工作顺利进行。我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继续帮我赚钱。现在，能够满足这两个条件的装置终于研制成功了。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床脚的红灯闪烁起来。
“啊，灯！”律师喃喃了一句。
护士低声回答：“哦，是咽气的信号。”
那是一种能够用电信号的方式感知生命活动的装置。律师垂下头。虽说他是个怪人，可作为一代成功者，他的死还是让人肃然起敬的。然后，律师自言自语地说：“哦，过世了。虽然世上也有批评的声音，可他毕竟是个伟大的人物。对了，下面我该怎么做呢？”
这时，仿佛在解答律师的疑问似的，一旁的白金箱子立刻发出声音：“你不需要多想，老头子已经死了，现在慌也没用。”
“嗯？”律师惊奇地反问一声。
“对了，从现在起我就是继承人了。我得去公司，赶紧开始赚钱。我今天必须要听取股票变动的报告。”
“是。可是，现在就去吗？”
“当然。你不愿意？好好想想吧，我可是你的主人。如果你不愿意干，我完全可以雇别人。只要我出钱，有的是人愿意给我干。”
箱子的声音中透着某种威严，让人不敢违抗。
“不，我愿意，遵命。”
“那就拜托了。哦，对了。你刚才帮他立了遗嘱，我现在就付你报酬。”
接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从箱子里响起来。不一会儿，一张纸条从箱子上的一个细长孔里吐出来。律师捡起来一看，是一张记有金额的支付指令。
“多谢。”
律师的声音不由得激动起来。接着，箱子发出了下一道命令：“来，赶紧把我推到公司去。时间就是金钱。要想让钱增值，就不能磨蹭。”
律师推着箱子，一面朝门口走去，一面自言自语：“啊，多么理想的继承人哪！”
（摘自《星新一少年科幻-梦之城》，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高谈文化 出品，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