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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版刻文献中的刻工、书者和功德主

2021-11-23孙伯君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功德刻字刻本

孙伯君

(1.北方民族大学 民族学学院,宁夏 银川750021;2.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100081)

一、刻工

自20世纪以来,西夏故地出土了大量西夏文版刻文献,这些以蝴蝶装和经折装为主的版刻文献不仅向世人展现了宋代版刻书籍制作工艺转型期间最丰富的样本,而且体现了雕版和活字印刷技术在西夏文文献中的应用和发展,为研究中国古代文献的版刻和装帧形式提供了充足的实物素材。尤其是自从20世纪30年代初,罗福苌先生判定灵武出土的西夏文《大方广佛华严经》为活字印本以来,经过藤枝晃、王静如、张思温、卡坦斯基(Терентьев-Катанский)、史金波、李致忠、徐庄、孙昌盛、牛达生、陈炳应等先生的相续论证,西夏文献中丰富的活字印刷品在中国版刻史上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可。不仅如此,这些版刻文献的题款、序跋和版心还保留了大量刻工、书者、功德主信息,为研究西夏版刻文献的形成提供了重要资料。

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刻本是黑水城出土的《贞观玉镜统》,为西夏贞观年间(1101~1113年)崇宗敕编[1],大多数出自仁宗时期(1139~1193年在位)刻字司[2]。与宋版书一样,由刻字司刊行的西夏文文献的刻工名字往往出现在版口位置,这可能与当时按照版刻数量计算工价的制度有关。世俗文献一般由民间书坊刊印,刻工名字往往出现在卷首序言或卷尾跋语。西夏文佛经既有“官刻本”,也有“私刻本”,在发愿文中较多留有捐刻者名字,注明刻工和书字人信息的只有很少的几部。

乾祐辛丑十二年(1181年)六月刻字司印《类林》版口出现了14个刻工的名字[3](140~141):“玉信”()、“西田”()、“鄞周”()、“善宝”()、“惠灯”()、“玉松”()、“什德奴”()、“宝司”()、“千狗”()、“铛曹”()、“善啰”()、“德儿”()、“桂向”()、“熙山”()。

乾祐壬寅十三年(1182年)五月刻字司重刻《圣立义海》版口出现了11位刻工的名字[4](243~267):“千狗”()、“阿司”()、“九月”()、“吕吕”()、“伯广”()、“宝司”()、“鄞周”()、“玉松”()、“善宝”()、“惠灯”()、“西田”()等。

西夏乾祐年间(1170~1194年)刻字司刻本《论语全解》版口出现了8位刻工的名字[5](48~59):“桂向”()、“西田”()、“善宝”()、“善啰”()、“惠灯”()、“千狗”()、“鄞周”()、“德儿”()等,这些刻工的名字均见于《类林》版口。

西夏乾祐年间(1170~1194年)刻字司刻本《六韬》版口出现了7位刻工的名字[5](190~200):“西定”()、“善宝”()、“宝司”()、“西田”()、“鄞周”()、“善啰”()、“善公”()等,其中有6位见于《类林》版口。

出现在西夏文佛经中的刻工有:大安十一年(1085年)《佛说阿弥陀经》的刻工“李什德”()和“刘奴哥”()、仁宗时期雕刊《圣大乘大千国守护经》(инв.№220)的“周阿四哥”()、仁宗乾祐癸巳四年(1173年)刻写《达摩大师观心论》(инв.№582和6509)的“印面刻者前宫侍耿三哥”()[6]、雕刊《禅源诸诠集都序》(инв.№4731)及其《科文》(инв.№4736)的“申行征”()、乾祐二十二年(1191年)雕刊《大乘瑜伽士入于道法聚集大宝要门》(инв.№4530)的“殷善啰”()、应天元年(1206年)雕刊《菩提心及常所作法事》(инв.№6510)的“宋陈楚”()、见于台北傅斯年图书馆藏西夏天庆三年(1196年)经折装刻本《胜相顶尊总持功能依经录》题记中的刻工“马宝合”()[7]。1990年出自宁夏贺兰县宏佛塔天宫的西夏文雕版中,残存最多的是《释摩诃衍论》的刻版,存有刻工“哈袜狗宝”[8]的名字。

仔细对照刻字司所刻世俗文献和佛经的刻工名字,我们可以看出,版口的刻工名字可能是简称。乾祐二十二年(1191年)雕刊《大乘瑜伽士入于道法聚集大宝要门》(инв.№4530)的“殷善啰”()很可能就是出现在《类林》《论语全解》《六韬》版口的刻工“善啰”(),仁宗时期雕刊《圣大乘大千国守护经》的“周阿四哥”()很可能就是《圣立义海》版口刻工“阿司”(),《类林》刻工“什德奴”()很可能就是《佛说阿弥陀经》的刻工“李什德”()和“刘奴哥”()两个人的简称。这说明官方工院的刻工也会接受捐刻人聘请书写佛经,而西夏末年无论“刻字司”存在与否,大规模的刻书活动都是聘请“刻字司”的刻工完成的,只是因为这些刻工的工价并非像刻字司那样按照版刻数量来计算,而是由皇家或捐刻人所出,所以刻工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版口。

二、书字人

与刻工相比,西夏文献对书字人记载较少。西夏佛经的官刻本雕版书字人以“李阿善”()最为活跃。目前所知,他的题名出现在俄藏西夏乾祐十九年(1188年)刻本《佛说圣曜母陀罗尼经》[9](96)、乾祐二十一年(1190年)刻本《佛说一切如来悉皆摄受三十五佛忏罪法事》[9](105)、天庆三年(1196年)张啰卧家捐刻的《大密咒受持经》(инв.№6849)[10](477),以及台北中研院傅斯年图书馆藏《胜相顶尊总持功能依经录》的卷尾[7],前两处分别写作“”(书者笔受李阿善)和“”(书版者笔受李阿善),后两处都写作“”(书印版者现前笔受李阿善)。

大安十一年(1085年)《佛说阿弥陀经》(инв.№4773)卷尾载有“写者和尚马智慧”。天祐民安年间(1090~1097年)《大乘无量寿经》书字人是“守智净”(,书者衣绯和尚守智净)[11]①孙颖新曾把“;天祐民安五年(1094年)《重修护国寺感通塔碑铭》汉文书字人是“供写南北章表张政思”,西夏文书者是“书番碑旌记典集冷批浑嵬名遇”;贞观丙戌六年(1106年)雕毕的《维摩诘所说经》(инв.№2334)卷尾款题“抄写者衣绯口移讹平玉”,инв.№2311卷尾款题“印面写者衣绯和尚口移讹平玉”;黑水城出土汉文刻本中出现的书字人还有西夏皇建元年(1210年)书写《无量寿王经并般若心经》的“索智深”[9](181)。

有时,一个人可以兼做书字人和刻工。应天元年(1206年)刊行的《菩提心及常所作法事》(инв.№6510)跋尾有“写者笔受赵千狗”(),此人很可能就是刻写《类林》《论语全解》和《圣立义海》的“千狗”()。

元代白云宗刊印的《河西藏》往往保留了卷首版画的刻工名字,有“何森秀”“俞声”“周子俊”“台周”等,如国图藏《慈悲道场忏罪法》卷一至卷十[12](87~366)[13](1~186),卷一“慈悲道场忏罪法序”第四折有“何森秀刊”字样,每卷卷首存“梁皇宝忏图”四折,第一折右侧有“俞声刊”三字。俞声是当时杭州的著名刻工,他还参与雕刻了宋两浙茶盐司刊《礼记正义》补版、宋杭州本《尔雅疏》补版以及至少七卷《普宁藏》[14]。国图藏《不空绢索神变真言经》卷十八(B11·054[1·19])[15](90~131),版端两纸的接口处下方有刻工名字“周子俊”“任”等;国图藏《金刚萨埵说频那夜迦天成就仪轨经》卷二(B11·053[1·18])[15](60~89),版端两纸的接口处下方有刻工名字“台周”,“台周”又见于元皇庆元年(1312年)所刊西夏文《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版端,据王菡考证,同时的刻工也参加过元代《普宁藏》的雕刊[14]。这充分说明元代《河西藏》有些佛经的卷首版画是与《普宁藏》共用的。

元代《河西藏》对西夏文刻工和书字人的记载较少,有记载的往往是单行本,如《炽盛光圣曜母等经》,署大朝国庚午年(1270年)十月二十五日梁慧安管勾雕版,讹播法师发愿印施,一行沙门慧觉所撰“弘传序”跋尾有“印面写者嵬名道住(),刻者□智清(□)”。元代《河西藏》大量刻工没有留下名字的原因可能与《普宁藏》一样,这部西夏文藏经是由白云宗信徒募集资金刊刻的,刻工的工价由捐资人一次性支付,不再按照每版的数量计价。

西夏的活字印本没有记载刻工和书字人,只有排版或印制负责人的名字留存下来,史金波先生解释其原因为“在从雕版印刷过渡到活字印刷后,印刷一部文献的活字可能出自多人之手,书写者和刻字者的重要性已经被拣字者和聚版者所代替”[16](39)。现存最早的活字本西夏文《德行集》(1194~1206年)卷尾跋语有“印校发起者番大学院△△学士讹里信明;印校发起者番大学院正习学士味奴文保;印校发起者番大学院正习学士节亲文高”[17],这些“印校发起者”当是印制这部书的负责人;黑水城遗址所出《胜慧彼岸到要门教授现观庄严论诠颂》(инв.№5130)[18],复抄于西夏光定六年(1216年),卷尾有“御前注疏印活字都大勾当出家功德司承旨尹智有;御前注疏印活字都大勾当工院正罔忠敬”,“尹智有”和“罔忠敬”也是活字排版和印刷的负责人;日本京都大学藏西夏文《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末尾有牌记[19](179),载有“都发愿令雕碎字管勾印制者都罗慧性”,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西夏文《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十末尾有跋语“实勾管拣字出力者盛戒严能惠融”[20](305),“都罗慧性”和“盛戒严能惠融”均是印制《大方广佛华严经》的负责人;黑水城出土西夏文《三代相照文集》(инв.№4166),卷尾款题可译作“活字新完者陈顷金”,“陈顷金”应是这部书的活字制作者[21]。”(źjiw1-sji.j2-sej1)译作“酒智清”,似与《重修护国寺感通塔碑铭》西夏文碑文所载“匠人小勾当感通塔下汉众僧监赐绯和尚酒智清”重名,而后者“酒智清”西夏文实作“”(tsew1-tśji2-tshjij1),为区别起见,这里改译作“守智净”。

三、功德主

相对于刻工和书字人,西夏文文献对出资刊刻人即功德主的记载较多。如果是皇家举行的大法会上印施的所谓“寺院本”佛经,一般是由“功德司”负责组织翻译,由“工院”负责雕版印制,其功德主是皇帝或皇后、太子等。大量西夏文佛经刻本是由惠宗及梁太后、仁宗和罗太后发愿刊行的。天祐民安五年(1094年)西夏文《大乘无量寿经》发愿文中明确说由“太后梁氏捐刻”,并于“内宫镂版”,此“内宫”应指皇家刻书机构。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刻本《佛说长阿含经》卷十二之首和《佛说宝雨经》卷十之首均保留了罗太后施经戳记,可译作“大白高国清信弟子皇太后罗氏新增写番大藏经一整藏,舍于天下庆报伽蓝寺经藏中,当为永远诵读供养”[22][23]。可知当时罗太后作为功德主,组织刊印了一整藏西夏文佛经。

此外,西夏时期刊行佛经的功德主还有:大安十一年(1085年)西夏文《佛说阿弥陀经》由“和尚善布”捐刻;天盛四年(1152年)西夏文《佛说父母恩重经》由“梁吉祥屈”捐刻;乾祐癸巳四年(1173年)西夏文《达摩大师观心论》由“坐谛和尚令部慧茂”发愿捐刻;乾祐乙巳十六年(1185年)西夏文《白伞盖佛母总持》由“咩布慧明”捐刻;乾祐十九年(1188年)西夏文《佛说圣曜母陀罗尼经》由“讹布氏惠度”捐刻;乾祐二十四年(1193年)《拔济苦难陀罗尼经》由“贺宗寿”捐刻;西夏文《佛说父母恩重经》由“忠茂”捐刻;西夏文《尊者圣妙吉祥智慧觉增上总持》由“折慕善花”捐刻;西夏文《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并胜相顶尊总持》由“郭善真”捐刻;西夏文《圣六字增寿大明陀罗尼经》由“嵬口移氏夫人”发愿捐刻。

出资刊刻西夏文文献的功德主名字一般出现于卷首款题、序言或卷尾跋语,如西夏天庆三年(1196年)《大密咒受持经》(инв.№6849)卷尾跋语:“,□,,。[天庆丙辰三年九月二十日刻毕,□发刻印者新宫前面卖薪铺边上张啰卧家捐,书印版者御前笔受李阿善]”[9](477);西夏襄宗应天丙寅元年(1206年)《菩提心及常作法事》(инв.№6510)卷尾跋语有“,”,可译作“新成捐印乔阿斯巴家,写者笔受赵千狗,刻字者宋陈楚”;乾祐二十一年(1190年)《佛说一切如来悉皆摄受三十五佛忏罪法事》(инв.№7840)跋语有“”,可译作“新宫前面买薪(铺)边上西口趣更家捐印”[9](105)。可知刊印这些佛经的功德主分别是“张啰卧家”和“乔阿斯巴家”和“趣更家”。

刊行于窝阔台皇妃乃马真称制时期1244年的《大白伞盖佛母总持》,功德主是“东陛皇太子”,即蒙古王子阔端[24];刊行于1247年的《金光明最胜王经》,功德主除了“陈慧高”之外,还有“慈母赵氏有缘舅,兄陈三宝护,陈白盖平,陈慧吉,陈慧茂,陈三奇,子陈慧智,陈行道犬,罗氏七宝照,陈吉祥护……师,罗慧信师,苏□忧师,没氏慧会师,讹慧盛师,讹济氏福德舅,都氏导导,徐布斗斗,契没祝迦九。弟子陈保真,信女吴氏慧英,信士陈荣”等[25](313~315)。

民间书坊刊印的世俗文献卷尾跋语也留下了捐刻者或书商的信息,如《新集锦合辞》为12世纪末“褐布商铺梁家”捐印()[4](343);西夏乾祐十九年(1188年)刊印的鲜卑国师《贤智集》则是由慧广捐刻,成嵬德进序曰:“慧广见如此功德,因夙夜萦怀,乃发愿事:折骨断髓,决心刊印者,非独因自身之微利,欲广为法界之大镜也”[26]。黑水城出土《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封面残存有“茶房角面西张……”[4](1),说明该书是由位于“茶房角”附近的“张氏书铺”所刊印;杂字体字书《三才杂字》为西夏乾祐十八年(1187年)杨山刻本[27]。

目前所知,俄藏黑水城出土西夏文文献中,只有《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инв.№2865)中有蝴蝶装四叶印版在版心位置刻有功德主信息[28](264~267)。第二十四叶:dźjwa1dzju2zjɨ1śjwii2ɣwə2njaa1njɨ2[说足氏柿前黑家];第二十五叶:mjɨɨ1njijr1ɣa2wa2zji1[米你姻缘男];第三十叶:ŋwe2mji1zjɨ1ɣa2wa2mja1[嵬名氏姻缘妇]①这里的“姻缘男”和“姻缘妇”当分别指女婿和儿媳妇。;第三十五叶:rewr2śjwi2tśhjwor2mja1[娄施仆妇]。

版心位置出现功德主信息,说明这部佛教文本是由这些人捐资刊刻的。从姓氏看,功德主很明显是西夏人,嵬名氏还是西夏皇族姓氏。此前我们根据2865号卷首“师资承袭图”中出现“白云释子”()即白云宗祖师清觉的画像,并据白云宗上层有很多西夏后裔,曾推测该本为元代白云宗所刊《河西藏》的遗存[29],版心位置出现功德主名字为这一判断提供了又一证据。白云宗所刊《河西藏》和《普宁藏》均是靠民间募集资金刊刻的,为了彰显捐助人的功德,组织者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版心。

存世元代西夏文刻经中,版缘的版次、序列标记用的都是汉字,甚至有时还会把对应的经名写错,且西夏字的笔势失真较多,学界据此推测当时的刻工大多为汉人,即使是西夏遗民,也说明他们对西夏字已经不甚熟悉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инв.№2865)版心页码用的也是汉字,与元代其他西夏文刻经一致,这也为进一步判断该本为元代所刊提供了依据。

据考证,黑水城出土《三代相照文集》是西夏皇族宗亲后裔慧照所纂集,编纂时间在1270~1281年之间,刊印地点是“江南浙西道杭州路大万寿寺”[21]。西夏后裔不仅传承了宋代杭州的雕版印刷技术,还教会了杭州地区的刻工雕刻西夏字,并使用活字印刷技术排印西夏文文献。他们在沟通河西走廊与中原的西夏文活字制作和印刷技术,以及交流版刻技法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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