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中国与古希腊学校体育的比较研究
2021-11-23史子禾
史子禾
“轴心时代”是德国哲学家雅思贝斯的著名命题。他在其《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提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500年前后,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这段时期是人类精神文明的重大突破时期,尤其是作为东西方文明中心的中国和古希腊,“轴心时代”文明的不同发展方向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今天东西方不同的文化形态。体育活动最早源于人类身体意识的觉醒,在原始社会时期,在一些节日或祭祀活动中,舞蹈和竞技就作为一种崇拜形式而存在。而将体育作为一种国民普通教育纳入教育体系之中,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7世纪的古希腊城邦时期,这一时期便属于“轴心时代”,中国也在同一时期萌发了早期的学校体育教育。虽然“体育”一词汇是在清朝末年维新运动时期由外文翻译而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古代不存在体育活动,相反中国古代一直有这丰富的体育活动形式和思想,如骑射、武术等都属于体育的范畴。本文将主要运用文献资料法、逻辑分析法和比较研究法,对轴心时代中国和古希腊的学校教育内容与思想进行比较和分析。
1 轴心时代的中国学校体育
1.1 礼崩乐坏、百家争鸣的时代背景
西周末年王室衰微、礼崩乐坏,进入了诸侯争霸的五百多年。在中国社会大动荡、大变革期间,人们突破了“周礼”的束缚,各诸侯为巩固和扩大自己的统治地位,开始不断地“招贤纳士”,养士之风兴起,社会的变革促使思想的空前活跃。官学的式微和私学的兴起的同时伴随着纵横联合的征战不断,整个社会的尚武之风盛行。这为轴心时代中国学校体育活动的开展提供了沃土。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韩非子·显学》)作为中国轴心时代思想界和教育界的两个庞然大物,儒家和墨家两个不同的学术思想流派在学校体育方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碰撞与争鸣。
1.2 “有实无名”的儒家体育教育
儒家以培养治国安民的贤能之士为教育目标。儒家思想的创始人孔子在继承西周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教育传统的基础上,提出并形成了自己的教育主张,后编纂教学用书《诗》、《书》、《礼》、《易》、《乐》、《春秋》,合称“六经”被后世奉为儒家经典,传承和影响甚广。孔子也明确要求从政之人要文武兼备,《史记》记载在孔子的众多弟子中“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左传》中有载孔子的弟子冉有“用矛于齐师”保卫鲁国,从中我们可以窥到孔子及其门下一些弟子为文成武备之士。
在儒家教育思想中,有关具体的体育教育内容大多可见于《乐》和《礼记》,其中《乐》关于体育的记载主要是舞蹈以及对形体的要求,而《礼记》中直接与体育相关的部分为《射礼》。虽然孔子亲自整理的《乐》毁于秦火之中,但仍可从孔子的后世弟子公孙尼所整理的《乐记》,以及荀况的《荀子·乐论》中探寻儒家的乐之教。儒家的乐教在传授诗、曲、舞、演奏、乐理、乐评知识的同时,也帮助统治阶级行教化、理邦家,《荀子·乐论》有载“乐行而民乡方矣。故乐者,治人之圣者也”。由此观之,儒家的乐教明显以音乐教育为核心,相较于周朝“委蛇曲折,动容貌,习威仪”(《周礼》)通过乐教中的舞之教来达到身体教育的目的,儒家乐教在承担学校体育教育方面的作用被忽略。而在“射”和“御”方面,孔子并未重视其在身体教育上的重要意义,而是将“射”和“御”赋予了符合“礼”的规范,成为统治者进行礼治教化的一种手段。《礼记·射义》有载:“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作为世界教育史上一部最早、最完整的教育学专著,战国末年儒家思孟学派著名著作《学记》中未涉及学校体育的相关内容。
总的来说,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尚武的社会风气下,儒家在实际教育活动中虽不自觉的进行了体育教育的相关活动、产生了学校体育的相关思想,但在其教学用书“六经”中却甚少涉及体育、军事的内容;在教学内容的安排上,儒家私学教育明显偏重文事,轻视军事知识、体育教育的传习。而儒家私学为数不多的有关体育的内容也主要围绕着“礼”展开,使得儒家私学中有关体育的“舞”、“射”、“御”的教育内容与形式成为了“礼”的外化,是展示和维护当时礼法、社会等级的工具,与真正的体育教育内涵相去甚远,儒家的体育教育整体呈现出“有实无名”的特点。
1.3 “贵义尚武”的墨家体育教育
墨家以培养具有“兼爱”品质的“兼士”为教育目标。在动荡的社会大背景下,墨子针对当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的社会现象,重视武艺和实用技能的学习,主张“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侠义精神和牺牲精神。墨家私学十分重视实践的教育作用,墨子注重培养门下弟子知行合一的优良品质,提出“士虽有学,而行为本也”的教育观点,在体育教育方面强调身体锻炼不能脱离日常的生产劳动。
墨子尚武,他本人不仅能够身体力行“独自苦为义”,也将“义”和“武勇”的思想贯穿于其体育教育思想中。《墨子·贵义》有载:“万事莫贵于义”;《墨子·修身》有载:“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我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冯友兰先生高度赞扬了墨子尚武精神,称墨子为“武圣人”:“与孔子抗衡之武圣人之称,实则惟墨子足以当之”。以墨子为核心的墨家思想,形成了与儒家“仁”、“中庸”思想截然不同的“侠义”精神,《新语·思务》称“墨子之门多勇士”。墨子对体育教育的重视主要体现在对“力”和“射御”的推崇上。墨子的“力”是指人的体力与脑力劳动,指出运动可以改善身体器官,提高技能,健美形体并增强体力。《墨子·经上》有载:“勇,志之所以敢也。次,无间而不撄撄也。力,刑之所以奋也。”墨子将以义为核心、主张尚武的体育教育思想明确的落实到对弟子的教育之中,《墨子·尚贤上》有载:“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同时,墨子对弟子习射也有具体的要求,他认为学生的精力和学习能力是有限的,不能同时进行多方面的学习,国士习射尚且力有不逮,因此“非国士”者,不可“成学又成射”。面对统治者,墨子提出将赞誉奖励擅于射御之士、推崇尚武之风作为增加贤良之士的具体方法。
总的来说,墨子将当时尚武的社会风气融入其教育思想和政治主张中,肯定军事体育与体育教育的作用,认为统治者应嘉奖、重用善御射之人,从利民的实用性角度出发提出以身体锻炼为主要手段进而富国强兵目标,这在当时具有非凡的现实意义。
1.4 文武兼备、勇于公战的学校体育思想
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的“显学”,儒、墨两家私学基于征战频繁的时代背景,都以文武兼修、文武兼能作为培养学生的重要目标。儒家弟子修武为治国安民,墨家弟子尚武为侠义之道、以战止战。因此这一时期的学校体育思想可总结为两点:一是文武兼备思想成为两家思想的共识,二是学校体育在军事教育方面的价值更为突显。
2 轴心时代的中古希腊学校体育
2.1 城邦分立、精神创造的时代背景
古希腊是现代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其文化和教育的发展过程通常被划为荷马时代、古风时代、古典时代以及希腊化时代四个阶段;其中古希腊古风及古典时代(约公元前800年-公元前330年)更契合轴心时代的研究背景。轴心时代的古希腊社会完成了从氏族制度到奴隶制的转变,形成了多个奴隶制国家,即城邦,而在众多城邦中斯巴达城邦和雅典城邦最具代表性,在希腊文明中占据中心地位。无论是出于军事训练的需要还是出于对人的全面培养的需要,斯巴达和雅典城邦都十分重视对城邦中公民的体育教育。
2.2 国民普及性的学校体育
2.2.1 斯巴达的学校体育
斯巴达城邦实行奴隶主寡头军事专治政治。斯巴达将教育视为一项极为重要的国家事业,在为镇压奴隶起义、维护统治稳定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完全被国家控制。因此在这一基础上形成的斯巴达体育教育,军事教育和训练色彩突出。
斯巴达人由城邦长老代表国家对新生儿实行严格的体检制度,以保证种族在体质上的优越性,为培养优秀的战士打下基础。7岁前的儿童在家接受教育,7至18岁的儿童进入国家的教育机构,进行严格的体育军事训练和道德教育,目的是为培养其强悍的体魄、爱国的意识以及勇敢坚韧的品格。这一阶段的主要教育内容为“五项竞技”,即赛跑、跳跃、摔跤、掷铁饼和投标枪,这也是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要比赛项目。年满18岁后的斯巴达公民子弟进入更高一级的国家教育机构——青年军事训练团,进行正规军训,优胜劣汰。年满20岁的公民子弟开始接受军事实战训练,进一步提高其保卫城邦的作战能力,直到30岁可正式成为斯巴达城邦公民。值得一提的是,斯巴达人十分重视女子的教育,女子与男子所接受的教育相近,目的在于培养体格健壮的母亲,生育健康的子女,同时在城邦中的男性外出打仗时,女性也可承担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2.2.2 雅典的学校体育
雅典城邦在梭伦改革后实行奴隶主民主共和制统治。雅典城邦非常重视教育,主张公民德智体美音全面发展。由于教育内容较为全面,雅典城邦内私人办学兴盛,国家只承担公民子弟16至20岁期间的教育。
雅典人由父亲对新生儿进行体检,7岁前的儿童在家接受教育,7岁之后雅典城邦的男女开始分别接受不同的教育;女孩在家中由母亲进行教育,学习纺织等技能,之后也没有接受其他学校教育的资格;男孩则进入私立的文法学校和弦琴学校学习读、写、算、音乐等技能[9]。14岁之后,公民子弟进入体操学校(又称角力学校),接受体育教育与训练培养其强壮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品质,这一阶段的主要教育内容包括游泳、赛跑、摔跤、掷铁饼、投标枪等。在16岁之后少数雅典贵族子弟可升入国立体育馆接受进一步的体育、智育和审美教育。18至20岁的雅典公民子弟进入青年军事训练团,接受军事教育与训练,年满20岁通过考核后可获得雅典公民称号。
2.2.3 斯巴达与雅典学校体育比较
斯巴达和雅典分别代表了古希腊城邦时代两种不同的教育模式,两者在学校体育教育上有所共同也有所差异,但均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共通之处主要表现为四点:一是国家对体育教育都十分重视,都将学校体育纳入国家公共事业范畴,设立公立的体育学校;二是体育教育的对象皆为城邦之中公民子弟,奴隶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三是体育教育与军事训练息息相关,在维护和巩固统治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四是学校体育教育内容与公民的道德教育相结合。
差异之处主要表现为三点:一是斯巴达的学校体育为国家所垄断,而雅典则私人办学之风盛行;二是斯巴达的体育教育是为了培养优秀的军人,而雅典的体育教育则是服务于培养身心和谐发展的公民的教育目标,军事教育只是体育教育的一部分;三是斯巴达体育教育的对象将女子也纳入其中,而雅典女子不能接受相应的体育教育。
2.3 基于兵戎、内涵丰富的学校体育思想
作为占据古希腊文明中心地位的斯巴达和雅典城邦,其学校体育思想丰富且直接影响到了近代和现代的学校体育思想。斯巴达军事训练作为学校体育之核心,雅典的学校体育在军事训练的基础上引申至人的全面发展。同时,在这样的文化沃土上,孕育出了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而比赛中的各个项目与学校体育的训练内容相一致。因此这一时期的学校体育思想可总结为三点:一.重视体育的军事教育价值;二.追求身体之健美;三.初步具有军国民教育倾向(斯巴达)和人文主义教育价值(雅典)。
3 轴心时代中国与古希腊学校体育的异同
作为东西方文明的起点,轴心时代的中国和古希腊在同一时期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文化价值取向,因此两者的学校体育虽有某些相似之处,但也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3.1 中国与古希腊学校体育的相同之处
3.1.1 军事教育都是学校体育的重要内容
中国和古希腊的学校体育教育中,军事教育与训练都是体育教育的重要内容,都服务于维护和巩固国家统治。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各路诸侯之间的兼并战争更加频繁,尚武、习武之风形成“国之风气”,让军事训练的价值得到非常大的体现。古希腊城邦时期出于对外扩张的需求,战争频繁,要通过学校体育的锻炼培养青少年为军事战斗做准备。
3.1.2 学校体育都与道德教育相结合
中国和古希腊的学校体育教育都与道德教育息息相关。儒家学校体育以“仁”“礼”为内核,墨家学校体育以“兼爱”“德”为内核,是治理国家、维护社会政治和伦理秩序以及个人修身养性的工具。古希腊的学校体育教育在为提高公民的军事作战能力同时,也以此来培养公民勇敢、坚韧的意志品质和爱国的精神。
3.2 中国与古希腊学校体育的不同之处
3.2.1 中国学校体育重道德教育古希腊重人体本身
中国古代学校体育侧重于道德约束,以道德礼仪作为学校体育评判标准,《礼记·射义》就是很具体的表现。古希腊则认为“健全的思想寓于健康的身体之中”,追求身体之健美,学校体育活动的开展很少受道德约束,且乐于赞美身体强健,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认为不能表现出身体的力量和美是一种耻辱。
3.2.2 中国学校体育重和谐适度古希腊重技术竞争
受道德礼教以及儒家“仁”“礼”“和”观念的影响,中国的学校体育活动往往是克制的,注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点到为止,达到积极精神、涵养道德,增强自制能力的要求即可。古希腊学校体育则崇尚技术,倾向是外在的、技术性的,注重于形体、肌肉、力量、速度、技巧、配合等,认为竞争是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途径,并在这一时期产生了影响世界的体育盛会——奥林匹克。
4 结语
在漫长的世界历史文化长河之中,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明和以古希腊为代表的西方文明相映成辉。东西方学校体育正是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中逐步得以成形、完善发展,并表现出独一无二的民族特色,在世界文明中占据一席之地。轴心时代中国和古希腊学校体育,都各有其突出于世界的长处和优点,需要在当前新的时代背景下加以继承和发展,又都各有其弱点和不足,需要我们不断完善、取长补短。以史为鉴,为今后研究学校体育提供更多思路,为把握学校体育演进规律、科学规划学校体育发展提供更多历史资料,这就是本研究的特点和目的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