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笔下的辛亥革命前夕之四川政局
2021-11-22任宇欣
任宇欣
摘 要:
李劼人亲历了晚清政治变局与辛亥革命。他的长篇小说,尤其是“大河三部曲”,用文学的手法表现了那个大嬗变时期的社会风貌和各阶层众生相,显示出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锋芒与民族情怀、人民情怀。
关键词:
大河三部曲;保路运动;《大波》;价值重估
李劼人(1891—1962)是我国现代著名作家,同时也是著名的实业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其祖籍湖北黄陂,出生于四川成都,1911年参加过四川保路运动,经历了辛亥革命全过程;五四时期,组织并主持“少年中国学会成都分会”;1919年8月赴法留学,后致力于法国文学研究。李劼人于1924年回国后,担任过《川报》主编,曾执教于成都大学,后由文学教育转向“实业救国”;1935年后专心从事小说创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李劼人曾任成都市副市长、四川省文联副主席等职。他的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大河三部曲”——《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三部曲”主要讲述了成都平原从甲午战争到辛亥革命前后20年间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以及发生于此的波澜壮阔的历史嬗变,为中国传统历史小说的创作带来了重要的革新。郭沫若誉之为“小说的近代史”,又称其作者李劼人为“中国的左拉”。
李劼人的一生经历了清末、民国以及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他用一种纪实历史的态度将自己在历史浪潮中的所见所闻以小说的方式展现了出来。其《死水微澜》写的是在1894年至1901年间甲午战争爆发以及《辛丑条约》签订的历史背景下成都不同阶层的人的精神面貌。《暴风雨前》写的是1901年至1909年间清末维新改良运动、保路运动前夕发生在成都的事,涉及旧传统与新政,红灯教、洋教、革命党之间的冲突与博弈以及绅士、革命党人在面对成都立宪运动时的一些情况。《大波》主要写的是辛亥革命和四川保路运动。他的“大河三部曲”合理安排了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关系,用文学的手法细腻地描绘了历史变迁下成都的社会风貌。[1]
晚清时期,社会变乱,政治动荡,即使是地理位置偏僻、身处内陆腹地的成都也出现了政局激变的形势。民教冲突是其时地方社会的主要矛盾表现,也是影响地方局势的一个重要因素。李劼人曾坦言自己写《死水微澜》的意图是突出当时两种势力(袍哥和教民)的相激相荡。
袍哥是一种秘密社会组织,清末民初时是四川社会的一大民间势力。官府一般称之为“会匪”“会党”。这一群体的异军突起,首先是因为晚清政府在地方的權力逐渐衰弱,为袍哥兴起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其次是因为袍哥有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人员加入,主要是由下层民众构成;除此之外,还有官府人员、军政人士和地方士绅群体参与。袍哥中各行各业的人形成了广泛的权力网络,加之他们有自己的组织结构,所以在当时社会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在《死水微澜》中,李劼人着力刻画了一个具有四川地域文化特征的袍哥小头目——罗歪嘴。小说是这样写罗歪嘴的:“最近三四年,他当了本码头舵把子的朱大爷的大管事。以他的经历,以他的本领……纵横八九十里,只要罗五爷一张名片,尽可吃通;至于本码头的天回镇,更不消说了”[2],从中可以看出袍哥在普通民众心里具有一定的权势。
除了袍哥以外,洋教势力在晚清地方社会也颇为张扬。《死水微澜》《暴风雨前》中的“教案”真实再现了当时教会在中国的影响和引起的冲突。小说中描述的只是冰山一角。[3]由于晚清之际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中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的差异以及教民因其特权身份而肆意妄为的做法,使得很多民众对洋教不满。民教冲突是当时社会常有的事,袍哥在清末民初的仇教运动中自是具有很大影响力。在《死水微澜》中,李劼人写到袍哥对洋教的态度,如罗歪嘴等人在茶馆讨论义和团打洋人的事:“难道我们还怕洋人吗?吃教的东西更可恶,若是动了手,我先整吃教的!”[4]从中可以看出袍哥对洋教和教民深恶痛绝。作者在小说中主要是通过袍哥头目罗歪嘴和教民顾天成之间的矛盾来反映四川当时的民教冲突。小说中顾天成为了报仇加入洋教。他成了教民后,依附洋人的势力对罗歪嘴等人进行了一系列的复仇,导致罗歪嘴逃走、蔡兴顺被抓、蔡大嫂改嫁。这反映出洋教其时在当地的权势颇大。洋教的强势入侵也使得袍哥势力被削弱而由怨生恨,所以在之后的保路运动和辛亥革命中,很容易被鼓动加入斗争的队伍。[5]
除了袍哥、洋教以外,四川还涌现出一种新的力量——红灯教。红灯教是义和团的分支或白莲教的分支,主张“反清灭洋”。关于红灯教比较典型的事件是1902年廖观音等人领导下层百姓起义抗清。这次起义虽然得到很多下层民众的支持,但还是很快被朝廷击溃,廖观音本人也被捕就义。李劼人在《暴风雨前》写郝又三等人去成都下莲池围观官府杀害廖观音并展现郝又三、尤铁民等新式学堂的学生以此进行的关于文明与野蛮的争论。李劼人并没有因为要刻画新式学生而拔高他们的思想高度。从这也可以看出李劼人是在力图还原当时社会的真实情况。
义和团运动后,各地民众的反抗斗争不断出现,民主革命思潮在全国广泛传播,资产阶级改良派要求实行君主立宪制的呼声越来越高,并取得了一些官僚的支持。为应付立宪运动,挽救清朝的灭亡,清廷宣布进行预备立宪,并命令各省成立咨议局。《暴风雨前》中写到清末预备立宪时,半官半绅的郝达三被选为四川省咨议局议员。李劼人写郝达三当选咨议局议员的时间及条件都与历史实际相符。
1911年5月,清廷撤销军机处等机构,组成新内阁,13名国务大臣中满族占9人,其中有7人(一说5人)是皇族,时称“皇族内阁”。至此,清政府借“预备立宪”达到皇族集权、镇压民主革命的目的完全暴露。清政府向英、法、德、美四国借款来镇压革命。在邮传大臣盛宣怀的策动下,清政府颁布“铁路国有”政策,将已交商办的川汉、粤汉铁路收归国有。此前,川、鄂、粤、湘很多绅士、商人、地主和农民都购买了川汉、粤汉铁路股份。但是清政府却收回了路权,也没有退还四川民间资本的投入,遂引起四川各阶层民众的反对,从而掀起了轰轰烈烈列的保路运动。保路运动是辛亥革命的导火线,其中四川的保路运动尤为激烈。李劼人长期居住于成都。当时只有20岁的他,年轻气盛,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运动中来,亲身经历了令他刻骨铭心的人和事,所以他也能从不同层面获得多种叙事信息和真切感受。
四川立宪派一马当先,积极领导四川保路运动。1911年6月,川汉铁路各股东在成都开会,组织保路同志会。成都每街均设保路同志协会,“以保路废约为宗旨”。全省各地奮起响应,参加者达数十万人。李劼人在《大波》中激情洋溢地描述了保路同志会成立时的场景:“今天成立保路同志会!……愿意加入的,进去写名字……坐在院子篾棚下的好几百人……都是刚才号啕过来的……拍着巴掌叫道‘赞成!”[6]在各界人士的奔走相告下,收回路权的呼声越来越高。保路同志会号召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农人抗纳租税,四川各地都相继以这种方式进行抗议。1911年9月7日,时任四川总督的赵尔丰借《川人自保商榷书》为由头,以煽动民众对抗官府的罪名逮捕了蒲殿俊、罗纶、邓孝可等保路同志会的领导人。成都民众自发到总督府衙前请愿。赵尔丰却命令军队开枪,打死数百请愿民众,酿成血案。李劼人在《大波》中用相当篇幅悲愤地描述了这场血案:“死是那样的可怕……使得千数的人只顾扑扑跌跌的朝头门外跑……除了五具还在流血的尸身外……宜门外头门外的枪声更响,倒下的人更多”。[7]这场血案暴露了被人称作“赵屠夫”的赵尔丰作为清廷爪牙毫无人性的凶残本性。这场血案引发全川的抗议浪潮,唤起广大民众奋身抗争。在《大波》中李劼人写一向明哲保身的黄澜生也开始转变刚开始同情官场的态度:“他由艳羡当中,便引起一种反感,‘只要黑得下良心,官自然可以大!……像这样的升官发财,那会没有报应的,我们张着眼睛看罢!……他居然向着太太大批评赵尔丰的不对”。[8]成都的同志军想联合各州县的同志军起事,但因电报、邮政都被封锁,接不到省外的消息,也无法把消息送出去。同志军即发明“水电报”,将信息写在木片上扔入河中,以此来传递信息。李劼人在《大波》中对此有生动记录。保路运动在四川、湖北、湖南、广东民众的积极推动下,迅速发展为武装起义。1911年9月25日,荣县脱离清王朝的统治,宣布独立,建立了以同盟会员吴玉章、王天杰为首的荣县政府,至此把保路运动推向高潮。保路运动沉重打击了帝国主义和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为武昌起义的胜利创造了先决条件,从而显示出重大的历史意义。这一切,在李劼人笔下都娓娓道来,绘形绘色,真实感人。
应该说,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是依据他自己的个人经历与感受,以及他对社会历史发展的理解展开叙述的。“三部曲”对民教冲突、红灯教、保路运动、革命党人暴动等历史事件,几乎没有直接叙述,而是将笔触向着辛亥革命前夕较为完整的晚清社会各阶层众生相的生活命运,用转述和谈话的方式,叙写那段动人心魄的社会历史。“三部曲”表现出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锋芒和民族情怀、人民情怀。从《死水微澜》《暴风雨前》以及《大波》可以看出,李劼人对于文本的历史叙述呈现出渐次加强的特点,让小说文本具有高度历史化特征,从而使得“三部曲”具有历史与演义、真实与虚构共存的鲜明特点。李劼人将国家历史变迁和地方生活百态相结合,完美地表现了时代脉搏的真实律动。这种叙事的方式和内容是以往历史小说中所没有的,在现代长篇小说的历史叙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9]由于“三部曲”中的历史叙事以真实史事为线索,涉及到真实历史人物,这便导致人们对其表现的历史事件复杂景象的理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随着近些年学界对李劼人及其文学作品的关注,一直埋藏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浩瀚长河中的李劼人历史小说也被人们重新认识,它的价值也将被重估。
注释:
[1]参见谢虹:《在小说中发现历史:李劼人笔下的清季成都》,四川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5月28日。
[2]李劼人:《李劼人全集》,第一卷第二部分,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
[3][9]参见包中华:《李劼人与中国现代文学》,南京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6年4月29日。
[4]李劼人:《李劼人全集》,第一卷第五部分,第173页。
[5]参见贾胜楠:《论〈死水微澜〉中的袍哥文化》,《青年时代》2015年第16期。
[6]李劼人:《李劼人全集》,第三卷上卷第一部分,第42页、第43页。
[7][8]李劼人:《李劼人全集》,第三卷中卷第二部分,第278页,第296页。
题图:李劼人(1891—1962)
作者: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