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周日
2021-11-22天堂雪晴中国作协会员
文/天堂雪晴(中国作协会员)
妈,我出去转一下,他说。
周日,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行。初中了,他从来都弄不懂数学里那些“x ” “ y ”的含义。其实他也很想弄懂,但它们仿佛跟他有仇似的,让他永远摸不清规律。相反,他爱打游戏,比如“地下城与勇士”。一坐到电脑前,一进入他所创建的那个角色,他就不是那个他了。在虚拟的世界里,他就是王,可以主宰一切,所过之处,所向披靡。这是一件惬意的事,也是一件苦恼的事。因为他曾试图把地下城与勇士里的自信带到理解“x ” “ y ”的含义中去,可是不行,“x ” “ y ”是他的仇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兼容是无比困难的一件事。
一天早上,他又和这个仇敌战斗了好几个小时。“妈,我出去转一下。”这句话在他的嘴边翻了好几个跟头。每次要溜出来时,他都对自己说等等再等等,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耐心地等一会儿吧!现在说妈妈肯定不会允许的,肯定还是那句话:“学习不成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说你长大了去干啥?!”他不爱听这句话,可他也真不知道自己长大了能干啥。
妈,我出去转一下,他装作不经意地说,其实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母亲看了他一眼,也许是看到他与“x ” “ y ”苦战了一早上的份上,竟然说,去吧!快去快回!回来捎两块钱馍。说着,母亲扔给他一张十块的钞票。
提到嗓子眼的心一声尖叫,蹦回肚里,却一点也不老实地咚咚跳个不停:母亲竟然同意了!是嘛,春天了,阳台上那只百灵每天早上还闹着要放放风呢!
一串脚步跳跃着伸到楼下去了。不,他今天要走远一点。仅仅十分钟后,他已经出现在离家两站路的文体广场上了。广场上有一群孩子在打篮球,这正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但他没带篮球,他的篮球已经在床底下睡了两三年了,从上中学后他就没怎么摸过它了,他所有的时间都被那一群“x ” “ y ”无情地抢占了。
其实看看就行了,然而他还是感到体内某一种东西的涌动,跃跃欲试。
虎子!有人叫他,那人从跑动的队列里伸出头来。他不认识,奇怪他却知道他的名字。
虎子!他只能茫然地应答:你是?
赵亮啊,老同学都不认识了!那人说。他的记忆里亮了一下,像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小学,那个爱跟他抢篮球的小个子赵亮,现在都长胡子了,个子也比他高了许多。三年的时间,他们在不同的学校,他也变了,架上了一副眼镜,可赵亮还是认出了他!
来一把?赵亮说,一边把他往队伍里拉。
我看看就行,你们玩。他没有说他已经三年没摸球了,刚才看这支临时球队的水平,他没好意思说,如果他进去纯粹就是添乱。
赵亮跑得气喘吁吁。这家伙像头豹子,跃动起来,浑身的肌肉都会呈现一种优美的线条。他暗暗试了一下,不行,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而且肌肉软塌塌的没一点力气。
忽然,赵亮上球的时候被谁挤了一下,一下子跌倒在地。有人去拉他,竟然没拉起来。
赵亮!他喊了一声跑了过去,扶他。
看得出赵亮很痛苦,膝盖那里破了一大块皮,有血渗出来。但他还是装得男子汉似的,说没事没事!
有人问几点了。又有人说不打了吧,都饿了。
就不打了?一个个擦着汗,围在赵亮身边。赵亮疼着,还不忘介绍:这我同学虎子!
有人说虎子你好!有人对他点头,他也笑着回应他们。
赵亮说,你们走吧,该吃中午饭了!
你不要紧吧?谁说。
没事没事。赵亮大气地说。
下周还来,老时间。
那帮人就散了。
赵亮在地上坐着,吹自己腿上的伤,似乎那样可以感觉好一点。
两人说起以前的同学,谁去了省城读书,那都是些当官的子弟,家里条件好,又说起各自的学习。他不想说,就沉默了。
我扶你吧!他说。却扶不起来。赵亮的脸上肌肉抽动,他说起不来就整个地靠在了他身上。试了两三次都这样。
他又坐回了地上。他说,你家电话多少。
我家没人,赵亮说。
你爸妈呢?
算了,他们今天干活的工地远,打了也赶不来,还操心。
那怎么办?
得包一下,赵亮说,可是我没带钱。赵亮的脸上一筹莫展,这时他的孩子气就显出来了,茫然而又无助。
他摸了一把兜里那十块钱,说走吧。
赵亮的膝盖包好后依然走不成路,他只好背着他。赵亮的脚拖在地上,他努力弯下腰,无奈赵亮的个子比他高多了。这样走了几步,他已经汗流浃背。
赵亮说你回吧,我慢慢走。其实赵亮是走不成的,他只能单脚往前跳,而他家还远着呢。他想他不能就这样扔下赵亮,他一定要把他送回家去。
从赵亮手里接过钥匙开门,把赵亮放在沙发上,又替他倒了一杯水,打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他最少有三年没来过了。
赵亮,还记不记得咱趴在你家的这个小方桌上学习?现在才发现这个桌子这么小啊!他说,却看到了他家墙上的表,已经一点半了,早过了中饭时间。
我得走了!他说。
赵亮说你擦擦汗。他说不了,我妈还让我买馍呢!说着就跑出了赵亮的家门。
上楼。
激烈的奔跑后,心又快跳出来了,这家伙老不好好待着。
开门。他看到母亲的一张黑脸,似乎就要拧下水来了。她说:跪下!
他知道她的身体不好,生不得气,就顺从地跪在了母亲面前。接着,他听到她说,你别骗我干吗干吗去了,没用!
那些涌上喉咙的解释的话都被母亲这一句给压了回去,之后,他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