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乡愁(9首)
2021-11-21阿蘅
阿蘅
现代乡愁
舶来的江南景观,各地商铺,餐馆
教堂和清真寺
玻璃上醒目的蓝底白字标语
——禁止流浪者、乞丐寄宿的地下通道
一扩再扩。整饬改造后的城市、街道
凌霄花吞吐出一团团烈焰
金发碧眼的姑娘,黑皮肤的姑娘
面纱包头巾的回族姑娘,汉服飘逸的少女
美丽,新奇又陌生的惶恐
站在居住的街道
我就像一头迷茫不知所措的亚洲象
唯有穿过法国梧桐形成绿荫通道
踏上去往河滩的路,才能逃脱梦魇般的
压迫感
收割后的田野,灰雨点的麻雀腾起落下
夕光下通体滑腻闪光的汾河
菖蒲,芦苇,淤泥腥味儿
就像父母亲下地回来身上混合的味道
梦太长了
我睡着了
赫拉巴尔的《林中小屋》从手中滑脱
利本尼桥上走下来的
不是艾丽卡·赫拉巴尔,而是我妈妈
提着一竹篮水芹菜、野薄荷,仿佛是某个春天
刚从田野里归来
我想冲她大声喊一声“妈妈”
——喊出我的诧异和困惑
一切都太晚了,当我从梦中挣扎着醒来
或许吧
躺在病床上的人
浑身插满各种管子
眼角流出泪水。
他的意识,听觉,语言功能
逐渐恢复,但短时间内尿管,呼吸机
还不能拔除
左半边身子还不能动弹
他的眼角流出泪水
他可能听到日子不宽裕的儿女
商量出院后
如何轮流照顾痴呆的老伴和
不能自理的他
(或许吧)他想到了从此丧失
串门,打牌,放羊的自由……
(或许吧)在为他自作主张
停止服用而浪费的药片,没交医保
为他的无知和执拗而后悔
或许吧
他的眼角不断流出泪水
但所有的一切
让他像小孙子缠满透明胶带
的玩具迪加奥特曼
穷人的葬礼
铅灰色的天空,刚下过雨
一只狗站在门洞里抖落身上的雨水
槐树学着狗的样子抖动
枯黄叶子,道路中间搭着一座灵棚
那种铁架支撑塑料篷布,纸扎的花圈
灵幡,软塌下来
——也没有响器乐队,哭声稀薄
我得绕道。从校门口外垃圾堆上缓慢驶过
经过一块田野,一段没有路的荒径,拐两个弯
回到宽阔的马路上
建筑物遮挡住的灵棚和哭声
再一次浮现
棺木里的人和棺外伏地哭泣的人
多么孤单的两个人。
在公路上独自驾车行驶的人,
即将成年的独子,离家越来越久越远的人
影子
我也有影子
晴朗时有雨天也有
水里,镜中,光亮平滑的器物表面,月光下
影子不会丢下我,就像梦中的父母
和他们活着时一样疼爱我
当我经过悬铃木蓊郁的街道
我身体里长出欲望的青枝,爱情的花朵
就像伸出古城墙垛口的黄刺玫
傍晚的雨水打落泛黄的银杏树叶
我和我的影子踩着
明亮反着路灯光的小斧头,静静走在
回家的途中
徒劳之物
梦的光影回馈到昨日
想到你时你已消逝。钢筋的网格框架
继续填入砂浆,墙体坚硬
插上檐翅也飞不起来的屋宇,日复一日
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阳光看起来有47℃
每个人都像晾衣架上滴水衣物
微火煲汤,掀了几次锅盖。西瓜和荔枝
布满犹疑生冷的病菌
黄瓜和桃子有诸多禁忌。我没有红旗袍
绿礼服。土豪金的坐骑找泊车位时
刮擦了一道很深的伤痕
萎顿如我。路旁桐树叶有父亲蒲扇那么大
我又梦到了父母亲 ,祖屋
蒲公英的菜园,快要收割的麦田,布谷鸟
孩子,我们需要回一趟乡下
我要准备香烛,酒水,瓜果和点心——
一些徒劳之物
取我所需
麻雀歡跃。啄木鸟像人一样走路
但它不会像人一样说话
我们没办法交流。
坐在木椅子上观察了很久
它又开始撞击一根树枝,用它的喙
给它亲爱的发密报
——“我心在昨天,我心在明天。”
“今天”只是记事绳上的一个新结点
他替我打了一个结,并在结点上
插了一捧狗尾巴花。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每打一个结就放一朵花
荷花,凌霄,芝麻花,柿子花……
唯独没有玫瑰。
我不怨母亲,她懂我就像我懂她
今天我要亲自放一朵玫瑰
在那一捧狗尾巴花之上,日落之前。
隐逸的麻雀
懂得隐匿的鸟一定是一只聪明过人的鸟
隔着玻璃聒噪的麻雀
有一只飞到马路对面的楸树上
它静静梳理羽毛
那模样就像一个人自省
不是我有意要篡改一只麻雀的心思
如果这只麻雀有人的大脑,它会懂得
喧嚷之后的空
和寂静,对一个洁身自好的人
是多么需要
月光同时照耀我们的伤口
用月光代替灯光
欢欣歌舞的广场代替灯火通明的工地
万籁俱寂。我和你
辛劳而沉默的日子平铺于河面
我们站立在齐腰深的河水里
相互搀扶
那些被老鼠咬坏的月光,雨水过度浇灌
像火把一样熄灭的青禾
你腰部和背部汗渍的花纹
像我围胸上特意缝制的白蕾丝花边
你因此谦卑,沉默
我因此像一口幽暗的井等待一只汲水的木桶
月亮默默地向我们的伤口
撒下白白的药粉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