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夫
2021-11-21王均德段明
◇文/王均德 图/段明
灰蒙蒙的天,下着鹅毛大雪。大半天工夫,街前街后、山上山下,到处白皑皑的一片。
穿着又脏又破半长棉袄的脚夫,佝偻着身子,在风雪中的山道上艰难地行走着。他将双手笼进衣袖,怀中抱着根木头扁担,扁担头上系着的乌黑麻绳迎风飘摆。
脚夫在七里坪镇上转悠了一大天,没有拉到一单生意,没有挣到一个铜板,可心里并不生气,也不忧愁。没有拉到生意,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摸清了镇上敌人兵力的部署。他要回到天台山里,告诉队长,攻打镇公所的计划必须暂时放弃,队伍给养问题再想办法。出山时,他和队长约定,没有收到他的情报,队伍就不出动。尽管他不用担心队伍会莽撞地攻打镇公所,但眼看天快黑了,和他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同伴又失去了联络,他必须尽快回到山里去。
山坳口的岔路处,风呼呼地吹,冷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穷怕年和节,冷怕坳口风”,脚夫捂紧了破帽的遮耳,拢了拢棉袄,加快了脚步。
转过山坳口一会儿,他感到背后有动静,刚想撒腿就跑,只听见一声断喝:“别动,举起手来。”接着听见枪栓拉动的声音。脚夫知道逃不脱,举起了双手。木头扁担从他手上滑落下去,弹跳了一下,横到雪地上。
脚夫慢慢转过身来。
枪围成了一圈,三支,枪口黑洞洞的。一个精瘦的士兵走近脚夫,前后上下仔细搜过后,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他们也就将枪收起来,有的背在肩上,有的笼起双手,抱在怀中。
脚夫仔细再看。面前三个人,一个大个儿,一个精瘦,一个矮个儿。个个军装破旧,大条小洞的,脸上身上还隐隐有些干黑的血迹,看不清帽徽的帽子耷拉在头上,胡子拉碴,蔫不拉唧,就像站立也能睡着的样子,可一有动静,一个个立马变得就像一群刚逃脱猎人追捕的老狼,目光狡黠、动作机敏。
“嘿,挑扁担的,送老子一脚,要得不?”刚放下担子的矮个儿士兵,指着残破的军靴旁紧挨着的一担箩筐,很有些兴奋,话语里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
“啊啊”,脚夫嘴巴半张半合,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排长,是个哑巴!”
那个被称为排长的大个儿脸阴沉沉的,撇着嘴,勾着鼻,眯缝着眼睛,紧盯着脚夫,眼珠子一动不动。突然,他掏出手枪,对着脚夫,大吼一声“游击队”。
听是游击队,呼啦一声,几支枪立刻拉开了枪栓,枪口准准地对向了脚夫。脚夫腿脚发软,腿肚子抽筋,瘫坐地上,裤子上沾上雪泥,身上不住地哆嗦。
气氛凝固。一会儿,排长首先笑起来,收起了枪,其他人接着都笑了起来。
脚夫望望几张大笑的脸,讪笑着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一滑,又再次跌倒。
“哦嗬嗬嗬,啊哈哈哈。”笑声立刻连成一片。
“让他挑吧,送出山,一个袁大头。”排长满是笑意地说。
脚夫不再害怕,伸出手,张开了三个指头,嘴里依旧“啊啊啊”含混不清。他将手笼进衣袖,擦了擦鼻子,站着不动。
“跟他说,两个袁大头,不能再多了。”排长拍了拍矮个儿士兵,笑着说。
矮个儿士兵将一担箩筐搁到脚夫面前,端起枪,用枪管碰了碰箩筐后,枪口对准了脚夫。
脚夫一脸无奈,弯腰从地上捡起扁担绳子,将箩筐重新系好。他看了一眼箩筐边的山坡。山坡上,白雪覆盖着茅草,几棵低矮灌木的枝杈从雪中冒出来,他认得这是冬日映山红的枝条。山坡下,一丛丛一蓬蓬黑白相间的灌木挡住了往下的视线。远处,群峰连绵,沟谷纵横,在风雪中更显苍茫与朦胧。
这一带是脚夫的家乡。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他都十分熟悉。鸡鸣数省之地,水分江淮之处。他只要顺着山坡打一个滚,一瞬间就到了山下积雪覆盖的泥洼地上,往密林一钻,就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
等近看箩筐时,脚夫马上改变了回队的主意。布袋封得严严实实,仍有不少的颗粒露在袋子外的箩筐里,零零星星,晶莹透亮。箩筐里是上好的大米,这是根据地队伍急需的。
担子一上肩,脚夫感到担子直往下坠,沉沉的。
三个士兵将脚夫夹在中间前行。山路狭窄,他不敢多看箩筐。凭经验,他断定米袋中一定还有别的东西。从十二岁起,他就到处挑扁担,卖苦力,练就了有如透视眼一样的感觉。不管怎样的包饰,只要一上肩,担子里的东西,他就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脚夫的主意更坚定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片片一球球的雪花孤寂而又执着地落下。路边,没有落尽枯叶的树枝,在风中不停地摇晃。他想到了队长临别时向他挥着的那黑瘦的手掌。
主力红军走了,敌人对大别山地区连续进行疯狂报复。战士们几乎是天天行军,天天打仗。大别山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都留下了红军战士英勇无畏的身影和殷红的鲜血,回响着荡气回肠的怒吼声。敌众我寡,根据地差不多丧失殆尽。队伍只得分散打游击。大别山地区革命斗争进入了最艰苦的日子。
缺枪,缺子弹,缺衣服,尤其缺粮食。队上已经断粮三个月了,吃野果,吃树皮,吃草根。眼看冬天大雪一结冰,吃树皮草根都难。
游击队打算打下山前的镇公所,偏偏敌人昨天又来了一个加强营。队上百来个人前去攻打,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打不能打,队伍又严重断粮,怎么办?现在这个机会真是天赐良机。如果搞到这副担子,队伍的给养就能解决一阵子。
问题是这三个人对他防范很严,一时半刻,没有任何机会。脚夫决定跟着走,见机行事。
走过溪谷,又上了石坡,穿过一片林子,就是一片狭长的开阔地带。眼看雪越下越大,到处白茫茫的,可不一会儿,西北天空开始亮开一个豁口,豁口越来越大,慢慢地,风变小了,雪也停了。大山里的天气,有时就是这样捉摸不定。
瘦子拿出一大包牛肉干,一半送给了排长,也给了矮个儿些,然后,自己大嚼起来。
“有酒吗?”排长问瘦子。
“有,有,有。”瘦子停下大嚼,在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酒壶,递给了排长。
排长打开酒壶,闻了闻,嘴唇碰了碰壶口,用舌尖舔了舔,然后喝了一小口。
“嗯,嗯,好酒!好酒!”排长用食指点了点瘦子,笑着说道,“你还算灵光。”
瘦子得了夸,笑着又给每人送了一些牛肉干,经过箩筐旁时,看见脚夫的嘴吞咽了一下又吞咽了一下,也就顺手给了他几小块。
“五月那麦儿冲啊,麦子那黄嘣嘣。”几口酒下肚,排长低声哼唱起来。尽管声音有些沙哑,可还是韵味十足。
“姐在那房中咧绣着花咧,”瘦子跟着帮起腔来,“想郎啊心怦怦。”
月亮从东山上云层里爬了出来,照得见行人拉长的身影。排长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牛肉干,放进嘴里嚼着,又小口喝着酒,吞咽下去。他继续边走边唱道:“一绣那俏鸳鸯呃,嬉戏春水中。”
“排长,排长,有情况。”矮个儿压低声音喊道。
歌声戛然而止。三个士兵迅速卧倒,拉开了枪栓,几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脚夫也随即趴在雪地上。
这是野狼谷边缘一片茂密的森林。月亮挂在树杈上,透出一层暗色的光晕,树影蒙蒙。林中明亮处,地上的积雪显得一片惨白。野兔在眼前的雪地里急急地蹦跳着窜开,有拖着长长尾巴的动物在远处一晃而过。
风在高高的树顶轻轻吹过,树林里发出细小的沙沙声响。
排长骂了句“大惊小怪”,站起身,收起枪,狠狠地踢了矮个儿一脚。
一行人继续前行。排长继续哼唱起来:“五月那麦儿冲啊,麦子那黄嘣嘣。”他松了松领口,又往上扯了扯帽檐,神态悠闲地晃动着手腕,半瘪酒壶上的系带就旋转起圈圈来。
“嗷……嗷……”远处传来了一两声狼叫。
也许是好长时间没有歇息,也许酒劲儿有些发作,转过一个隘口,刚下到半山腰,排长在一块大石板上坐下,随即又仰躺了起来。排长一躺,瘦子也找了块小石板,抱着枪半眯着。矮个儿用枪晃了晃,示意脚夫搁下担子,自己抱着枪坐到脚夫身旁。
脚夫坐下,看了看四围。高高低低的山,一座连着一座,一层叠着一层。近处,山峰陡峭,怪石嶙峋,苔蔓绕树,草木森森。这里就是野狼谷。
脚夫清楚地记得,自己侧面那块石板旁,靠圆角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遒劲弯曲的老松树,挨着松树根,往上半人高处,满是杂草藤条,拨开杂草藤条,崖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洞。一年前,红军反“围剿”失败,部队被迫转移。他所在的独立团担任阻击任务。战士们依托有利地形,浴血奋战,阻击敌人一天一夜。大部队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可独立团被敌人紧紧咬住,伤亡惨重。他们在山里拖着敌人兜圈子。几天后,队伍还是被完全打散。他和团长也就是现在的队长躲进了石洞,好几天后才回到部队。
“呜 —— ——,呜 —— ——”,尾音拖得很长很长,还带有颤音的狼嗥声一阵阵传来,在山谷回响,格外凄厉幽远。
目前,PC的最新治疗措施包括单克隆抗体靶向治疗和抗肿瘤血管生成药物的使用等。外泌体参与肿瘤治疗时,可直接以外泌体作为治疗媒介,也可通过以阻断外泌体介导的耐药为目标,方法包括:(1)肿瘤细胞来源的外泌体可通过呈递抗原,引起特异性免疫排斥反应。(2)可作为基因治疗的载体,具有能透过血脑屏障、低毒性及组织相容性高等特点。外泌体miRNA可通过改变细胞周期调控以及诱发抗凋亡程序来促进肿瘤细胞由耐药表型向敏感型转变;外泌体亦可有助于小干扰RNA(siRNA)跨越细胞膜。(3)阻断外泌体释放过程,抑制外泌体与靶细胞的相互作用。
脚夫感到有些心口发紧,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扁担。
一阵窸窸窣窣声,阴风吹动处的草丛中,瞪着一对绿幽幽的眼睛。瘦子推了推排长,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一头高大的狼露出头,露出脖子,露出前胸和四腿。草丛里,有几头狼慢慢走了出来。紧接着,草丛里、石头后、灌木旁,十几头狼快速闪出。不远处,还有狼影在晃动。
狼群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在不远处散开,一只只双耳直立,咧嘴龇牙,眼睛里寒光闪闪。
瘦子、矮个儿端起枪,快速向排长靠拢,背靠背形成三角队形。谁也不敢贸然开枪。脚夫背靠岩石,凝神屏气,握紧了扁担。
狼群没有急于发起进攻,人和狼紧张地对峙着。
脚夫长期生活在山里,对狼的习性有较深的了解。狼进攻时,很能做到出其不意,藏匿、静伏、装睡,往往花样频出,等猎物稍稍放松警惕时,立刻闪电般扑向猎物,像人一样直起身子,两只前爪腾空,搭在猎物肩上,咬断猎物喉管。狼群协作能力强,善于捕捉机会。群狼战术往往是全面出击,四面开花,互相掩护,声东击西。
狼蹲坐在四人面前,眯起眼睛,好像打起盹来。再也不能犹豫了,脚夫小心翼翼靠向侧面的圆角石板。
趁狼等待战机,脚夫一瞬间闪电般地从石板旁边溜下,快速爬上松树,钻进了山洞。洞口在石崖壁上,狼并不容易钻进来。为了保险起见,脚夫还是搬块大石头掩住了洞口。刚才溜下时,他隐约看见有枪管指向自己,终究没有听到枪响。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挨着洞口的石头,透过缝隙往外望去,幽蓝的天上,寒星零落,月亮像个冰盘,又清又冷,侧耳倾听,除了远处有猫头鹰阴森凄凉的叫声外,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
“叭——”,忽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紧接着,狼嚎声、人吼声、枪响声、扑打声、惨叫声、撕扯声,错杂交汇,连成一片。声音震耳欲聋、惊心动魄。
许久,一切归于沉寂。脚夫摸不清上面的情况,他只能等。
呼呼的冷风,刮起阵阵松涛,时不时夹杂一两声寒鸟的哀号,更衬托出深山老林的静谧与苍凉,而这样的夜晚也显得格外的漫长。
天蒙蒙亮时,脚夫搬开洞口的石块,用力摇动满是冰雪的松枝。除了听得见冰碴落地时轻轻的碎响外,确信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后,他才挪移双脚走出洞口,然后慢慢地爬上石坡。
一幅惨烈的画面立刻呈现在眼前。凌乱不堪的雪地上、石板处、草丛边到处都是血淋淋的痕迹。三个士兵不见了踪影,只看得见到处都有散落的尸骨和衣帽的布片。几头狼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水横流。
仔细查看,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两杆断裂的长枪、没有子弹的驳壳枪、十一块沾着血迹的银圆、两根金条、许多子弹壳和没上过枪膛的子弹。箩筐处有狼爪的血印,布袋完好无损。
脚夫把布袋打开一看,果然,大米里面就是银圆,整整两百块,还有六根金条。他重新封好布袋,小心翼翼地费了好大功夫把它搬进山洞,在最里边角落处藏好,又用大大小小的石头掩盖住,藏得严严实实。他觉得即使有人偶然闯入,也不至于发现洞里的秘密。他轻轻地一根一根理顺杂草藤条,遮住洞口,还往杂草藤条上撒了一层白雪。
一切妥当后,脚夫才找到扁担,系好麻绳,扛在肩上,往山下走去。
东方的云层泛起了鱼肚白,他看到低空中有几只秃鹫在盘旋,尖嘴如钩。
刚走百来步,脚夫似乎听到有声音。他赶忙握紧扁担,靠到路边的岩石后面。凝神细听,一声一声的呻吟从附近传来。脚夫用眼光四处搜寻,终于,在路旁一棵大松树的枝杈处发现了矮个儿,衣衫破烂,满脸血污,正用乞求的眼光看着自己。
“兄弟,救救我。”
兄弟?谁是兄弟?脚夫想到战场上两军搏杀的情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由得攥紧了扁担。
“兄弟,救救我。”细若游丝的声音痛苦万状。
脚夫站立了一会儿,还是爬到了树上。矮个儿的脸和脖子被树枝划破,血迹斑斑,胸前的肌肉被狼舔去了一大块,渗着血,血水和衣服连在一起,黏黏糊糊,左脚和左侧大腿血肉模糊,右脚和右侧小腿腿骨折断,动弹不了。
脚夫用绳子系住矮个儿的腰身,费了好大功夫,将他救下树来。听了矮个儿的讲述这才知道,昨晚,矮个儿他们打死了四五头狼,后来狼越来越多,扑倒了大个儿排长和瘦子班长。矮个儿退到石崖边,摔了下来。
矮个儿告诉脚夫,他的老家在黄河边上,家里穷得叮当响。大前年,好不容易捡了个讨饭来的媳妇,哪想到,刚两天就被抓了当兵,部队驻在江北。他们的营打了败仗,营长降成连长。连长一受气,他们小鱼小虾就成了下酒菜,挨打、挨骂、挨饿。实在受不了,三个人一合计,杀了连长,开了小差。一路上,摸了些大户。有一个大户,仗着儿子在北方的队伍当大官,在当地成为一霸,家里的钱多得很。三人搞到东西后,打算悄悄回到老家。路上,怕碰见共产党的队伍,也怕碰见国民党的队伍,尽走小路、山路、险路,昼伏夜出,走走停停。
脚夫背着矮个儿下了山。他把矮个儿送到了山下的猎户二姑妈家,给了二姑妈两块银圆。他反复嘱咐二姑父:这也是个苦出身的人,等他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就把他送出山,让他回老家。
脚夫扛起扁担,离开二姑妈家,边走边啃着红苕,时不时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他一路走一路欣赏山中美景。
雪后的群山,莽莽苍苍。漫山遍野的树木挂满了雪条和雪球,毛茸茸松软软,马尾松、金刚栗、山毛榉和一棵棵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像粉砌像玉雕一样。路边,白雪中有红梅花在悄悄地开放。大山雀在树林枝杈间穿梭跳跃。野兔在雪地一纵一纵,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偶尔,还有野鸡飞过,发出“扑楞楞”的声响。
当看见雪中的桂花树时,脚夫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
当年,在镇上许多桂花树旁的土台上,姑娘们跳着红绸舞,他和几个小伙子一起,背着红布手柄的大刀,奋力敲铜锣擂大鼓,声音传得好远好远,引来观看的是人山人海。后来,准备攻打县城,四乡八邻的人们背着大刀,举着梭镖、土铳,扛着锄头,也是在桂花树那儿聚集。铜锣响起,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县城进发,一路上,呼喊声、“哦嗬”声,惊天动地。那场面,那气势,至今让人热血沸腾。
回想起这些,脚夫的步子就特别轻快起来,脚下的积雪畅快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快到正午时,脚夫沿着山间溪流上行,拐到了一处紧靠后山密林的破旧院子前。院门上并排两个锈旧的铁环,一把锁将两个铁环连在一起。从门缝看去,院子里的几间瓦屋空空荡荡。
脚夫在门前台阶上坐下,过了好久,才看见队长一行几个人,还有和他失去联络的同伴一起从旁边林子里走了过来。队长打开门锁,他赶忙跟进了屋子。
脚夫把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向队长作了汇报。他掏出九块银圆、两根金条、一支驳壳枪和二十一发长枪子弹,齐齐整整地摆在桌子上,脸上的表情欢快而不无骄傲。
队长面无表情,只是半眯着眼仔细地听着,始终没有插一句话。等脚夫讲完,队长突然掏出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大吼一声:“来人,捆起来!”
呼啦啦,一下子,五六个游击队员快速冲了进来。尽管每个人都明白,小心无大错,当下形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面对脚夫,他们还真的是不想动手。
“出去行动的人,脱离视线,就必须接受审查,这是纪律!”队长对队员眉毛一竖,“怎么回事,是要我出手?”
几个队员这才将脚夫捆了起来,带到了后排角落的瓦屋里。
队长对门口两个队员说:“我这就去野狼谷,你们,把他看紧啰!”说完走了出去。
“小小黄安,人人好汉,铜锣一响,四十八万,男将打仗,女将送饭。”脚夫晃着头,哼起了歌儿,一边哼一边走到里屋墙边。那里,有一大堆干干爽爽的茅草。他就着茅草堆,坐下去,接着又哼唱。
“十一月里来是冬天,校场岗上把天变,穷人当了家,富人完了蛋。从今往后闹革命,天不红遍不回转……”
下午,队长和几个队员带着两个布袋从野狼谷回来了。
当他们说笑着走到瓦屋门口时,早听见里面鼾声如雷,进屋一看,脚夫已深深地睡着了,头发沾着茅草丝叶,脸上有茅草秆硌出的印迹,嘴角边还流有一些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