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2021-11-20陈战国
陈战国
立了秋,出了伏,下了几场雨,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天高了,气爽了,风清了,云淡了,海水的颜色也变深了。秋天真的来了。
什么是秋?
有人说秋是一种声音。宋人欧阳修《秋声赋》说,秋天“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喷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也有人说秋是一种颜色。今人峻青《秋色赋》说: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灿烂绚丽的色彩。
你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树,红的是那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古今多少诗人画家都称道楓叶的颜色,然而,比起柿树来,那枫叶不知要逊色多少呢。”
人们多把秋色视为红色,因为“秋”字的半边是个“火”字。枫叶、柿树、高粱、山楂等草木也确实到了秋天就会红起来。但古人并不这么看。《月令》认为,秋,方位在西,五行属金,味辛,色白。《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也是说,到了秋天芦苇的花成了白色,植物上的霜也是白色。
那么,秋到底是什么呢?在甲骨文中“秋”字是上下结构,上面是一个振翅的蟋蟀,下面是一团火。《诗经》中有一首诗好像是专为解释这个字而作的,那就是《豳风?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
这首诗共八节,前三节的开头都是“七月流火”。什么叫“流火”?火不是水火的火,而是指火星。火星又名大火,即心宿。夏历五月,火星位于天空的正中,六月开始向西倾斜,七月滑向西方地平线附近,这就叫“流火”。
过去的农村没有钟表,也没有日晷、沙漏,都是用日月星辰计时。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和星星。小时候叔叔经常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也会顺便讲银河。“银河分叉,要鞋要袜”。“银河见角,要裤要袄”。银河如果分成了两个支流,那就是天气转凉了。银河如果成东北西南走向,那就是天冷了,该穿棉衣了。“七月流火”也是以火星所处的位置,判断秋天的到来。
再看它对秋虫和蟋蟀的描述: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人通过对火星和斯螽、沙鸡、蟋蟀的动态描述,生动地勾画出了秋天的特征。
《七月》对秋天的描述是全方位的:
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七月南瓜和豆子熟了,八月葫芦和枣子能摘了,九月该准备场院了,十月所有的庄稼都收割了,都运到场里来了。这是一个成熟的季节,一个收获的季节,一个因享受收获而喜悦的季节。
有人说,中国没有历史。诚哉斯言!把两千多年前的《七月》与童年时的记忆对接,期间了无痕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语言。原生态的说法应该是“七月七,吃新米。”北方的农村,一进农历七月,谷子渐渐熟了,谷穗都低着头,在风中拥挤着、碰撞着,等着人们收割。
地埂上的杂草中,蝈蝈大声叫着,不是独唱,也不是合唱,乱糟糟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也有不叫的蝈蝈,肚子大大的,里面全是卵,后面带着一个长长的针,人们叫它大驴驹。这是母蝈蝈,它不会叫,其职责就是生儿育女,每年天冷之前,它会把身后那支长长的针扎进地里,顺着针中的管道把卵产到地下,待到来年,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就会从地下爬出来,长大后就成了新一代的蝈蝈。
晚上蝈蝈不叫,它们生活在野外,即使叫,人们也听不见。天黑以后,在房子周围响起的不是一种秋虫的鸣叫,而是许多种秋虫的合奏,金钟、竹铃、油葫芦……,各自发出独特而悦耳的声音,演奏着一曲曲交响乐,首席自然是蛐蛐。它们为爱情而唱,为生命而唱。为了生命的繁衍,它们不知疲倦的夜以继日地鸣唱着。蛐蛐是它们的代表,诗中、画中、文中,都有它的身影。人们写蛐蛐,画蛐蛐,诵蛐蛐,大概是为了颂扬它那短暂而顽强的生命。
“七月十五红圈,八月十五晒干”这说的是枣子。枣子从生到熟的变化不同寻常,到了七月中旬,先在肩部长一个红圈,好像带了一个玛瑙项链,然后整个枣子再由绿变黄,由黄变红。我的家乡是丘陵地带,山坡上长满了枣树。八月枣子熟了,人们并不急于采摘,任其在树上挂着,熟透之后自己脱落。进入九月,枣子在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人们仍然不急着收拾,等到它们在山坡上自然风干。待大自然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人们才来坐享其成。
因为数量多,枣子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很重要,加工的方法也很多,熏枣、醉枣,枣馍馍、枣泥饽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枣子的最大用途就是用来酿酒。枣酒不同于葡萄酒,它虽然不是用粮食酿造的,但属于白酒。枣酒也不同于黄酒,黄酒度数低,枣酒度数很高,而且带着一股枣子的清香味,喝枣酒是家乡的男人们最大的享受。
“九月筑场圃”。丘陵地带土地少,打谷场不会专用,无论是种菜还是堆放杂物,到了秋天人们都会把场院腾出来,把土刨松,平整好,洒上水,铺上麦秆,再通过碾压使其硬化。
场院准备好了,小毛驴一趟趟把地里割倒的庄稼驮回来。场里最多的庄稼是谷子,最多的人是妇女。谷子堆得像小山,女人们手上带着爪(zhao)镰把谷穗掐下来。男人们再把掐下来的谷穗铺在场上,赶着毛驴拉着碌碡转着圈碾压,不时还要用木杈翻动。大点的孩子到野外帮大人们收秋去了,小点的孩子跟着母亲在场上游戏。
谷子打完了还要搓玉米、打豆子,这个过程将近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男人的吆喝声、女人的嬉戏声、孩子的欢笑声一直不断。
责任编辑:余继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