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守护小花，这只是一个开始

吴可言

公众对于乡村女童的生理健康缺乏持续关注，相关公益项目通常也难以找到长期合作企业

“老师，我不要书包，可以给我一片卫生巾吗？”女孩弱弱地请求。

她叫丹丹，14岁。2015年，在云南一所学校的公益助学活动上，她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丹丹看起来内向，不像其他同学那么活跃，也没有上前领取书包。现场公益团队的工作人员特意上前和她聊天，才了解到她是留守儿童。丹丹说，家里没有人关注到她的想法，也没有人倾听她诉说心事，每月一次的例假更是成为难言之隐。

在中国，像丹丹这样的留守儿童不在少数。《中国儿童福利与保护政策报告2019》显示，目前全国约有697万农村留守儿童。由于父母长期在外打工，他们通常和爷爷奶奶这样的隔代亲人居住在一起。生活和学习得不到足够的关心，青春期的心理变化也容易被忽略，有很多女孩甚至连“例假”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声说出来

山东曹县以制作汉服闻名海内外，近年来网络热度高涨，甚至被戏称为“宇宙中心”。

富裕的网红县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贫困家庭的艰辛。曹县侯集镇，距离县城30多公里，镇上中学的学生来自周边28个村庄，他们大多是留守儿童，家境贫寒，只能靠低保和公益组织的援助维持生活和学业。和丹丹的境遇类似，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们对于身体发育、生理健康同样懵懵懂懂，甚至被视为“不能说的秘密”。

2021年“99公益日”前夕，腾讯公益和UU公益团队一起来到这所中学，给女孩们带来一堂别出心裁的生理健康课。清幽是UU公益的创始人，自2015年起她和团队就在乡村学校给孩子们上生理健康课。

课程从大声说出“月经”开始。在这个专门针对女生的课堂上，清幽让大家猜一猜她从哪里来。说出第一个字“北”的提示后，第一组上课的同学大声喊出了“京”字。接下来，她提出第二个问题：南宋一名抗金名将，母亲在他的背上刻下了“精忠报国”四个字，他姓什么？第二组同学则抢答：“姓岳。”之后，清幽引导她们将两个答案连贯起来大喊读出声——“月经”。几次重复后，同学才恍然大悟，大笑自己竟被“套路”了。

实际上，多年在一线工作的公益团队都有清晰的认识：只有让更多处在青春期的女孩不再感到“月经羞耻”，愿意勇敢地说出这个词汇，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在生理健康课上，公益团队还会向同学普及更多关于月经的常识，包括月经期间的注意事项，月经产生的原因等等。讨论完生理问题，工作人员会通过互动的形式和同学们分享青春期的故事，鼓励大家在面对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的时候，不要感到恐惧和忧虑，而是要以积极的心态面对成长中必定要经历的过程。

因为缺乏生理知识，也没钱买生理用品，一些乡村女童用袜子、草稿纸来代替卫生巾。甚至有的女生因为不小心将血渍沾到衣裤，被同学嘲笑，在强烈的羞耻感之下再也没去上学。

由于父母长期的陪伴缺位，许多乡村女孩无法正确面对青春期的生理变化，产生“月经羞耻”。家庭条件拮据，更让她们在选择生理用品时“能省则省”。另一方面，乡村学校普遍缺乏生理健康课，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也缺少相应的知识储备。

从“隐秘角落”到敞开心扉

自2015年，一些长期致力于乡村儿童教育的公益机构陆续关注到了乡村女童的生理健康问题，开始设立专门的女童健康保护项目。在调查走访中，大多数女孩在第一次来例假前不知道什么是月经，也不了解相关知识。

在初期，公益团队通过发放一定的资金给乡村女孩，让她们自行购买卫生用品。但在实践过程中，工作人员发现，这些女孩并不会把钱用在这些方面。“对于她们来说，她们宁愿拿着钱买吃的，或是买学习用品。”有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慈善家》。认知缺位让乡村女童不能意识到健康保护的重要性，自然也不会将钱用在购买卫生用品上。

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爱小丫基金秘书长张茹玮曾向《中国慈善家》表示，在生活费上相对拮据的女孩普遍选择不用卫生巾，或是使用劣质的卫生用品。然而，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些女孩的妇科疾病。

一些公益团队曾经给有困难的乡村女童发放卫生巾，但他们逐渐意识到这是治标不治本。教会这些女孩相关知识，学会自我保护，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还有一些公益组织在长期的调研走访中发现，缺乏生理知识只是表面的现象，深层次原因是长期缺少父母陪伴及心理层面的关爱。

留守儿童长期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对于生理期的“尴尬”，她们羞于提及。一方面，因为生活的拮据，无法向长辈提出购买生理用品的需求;另一方面，许多乡村女童普遍都较为内向，日常生活中将心事积压在心里，对于生理期的“尴尬”更不知从何说起。

在曹县走访中，让乡村女孩们尤为惊喜的是，这堂课还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座老师——演员沈月。以往只能在屏幕上见到的明星，真真切切站在了同学们面前，像大姐姐一样和他们分享成长的苦恼和经验。演艺界“小花”的坦诚，让乡村“小花”们也逐渐敞开心扉，开始诉说生活中的烦心事，甚至是以往难以启齿的话题。

消除偏见任重道远

2020年，一条关于“散装卫生巾”的新闻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这也让更多人了解到女性例假时期的“尴尬”与需求。为了节约卫生用品的开支，一些城市女性尚且会选择廉价甚至不达标的散装卫生巾。可想而知，乡村女童面对生理期时身心的双重变化，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近些年，像爱小丫基金、UU公益这样关注乡村女童健康的公益组织不在少数，但在开展项目时并不顺利。

反对者认为，发放卫生巾不太体面，普及生理卫生知识的难度太大。一些公益项目执行者担心，爱心人士拿着卫生巾拍照“不好看”，有些勉为其难。这些担忧不无道理，即便是在城市，人们对于生理周期、生理用品从来也是遮遮掩掩、欲说还休，更何况是在相对闭塞保守的乡村。

“很多人被我说服了，但有些男性捐赠者会特别交代我们，不要公开说他们资助的项目是有关女性卫生用品的。”有公益团队透露。

如何向未成年女生科普生理知识，怎么在公开场合发放卫生巾，这些都是男士们的顾虑。于是，清幽和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内部讲课，首先让男士们了解女性生理期。一位男性志愿者回忆起一个场景：家中的小狗在生理期时，女朋友为它穿上一条内裤。“而我们的小妹妹们，却没有得到关爱和帮助。”上完课后，他有了这样的认识。

女童健康相关的公益项目越来越多，有些项目已开展了近五年时间。但如何有效地筹款、如何可持续地开展项目仍是摆在公益团隊面前的难题。由于“散装卫生巾”在网络上引起关注，包括爱小丫基金、UU公益在內的公益组织再次得到了关注。但张茹玮坦言，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单一新闻事件让公益项目备受关注，这始终是偶然现象。公众对于乡村女童的生理健康缺乏持续关注，相关公益项目通常也难以找到长期合作企业。

无论是购买合规的卫生用品，还是长期开展生理健康课，都需要稳定的资金支持与长期的公众关注。爱小丫基金基金每年向乡村女童发放一次“小丫包”，其中包含卫生巾、内衣裤、洗衣皂、卫生漫画、头饰等用品。7年多来，已有7万多的乡村女童受益。然而，这个缺口仍然很大。在乡村，女性卫生用品的购买渠道仍较为单一，也无法保证产品质量。此外，即便是由公益组织进行购买发放，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开支。

2021年，腾讯公益在“99公益日”期间发起“小花守护小花”计划，携手众多“95后”的年轻女艺人参与其中，旨在倡导公众更多关注女童健康。

演员沈月特地向剧组请假，从上海赶往山东曹县探访乡村小花，鼓励乡村女童做自己、爱自己。演员林允则完成了一次特殊的独白剧，朗读乡村女童写给她的信，呼吁更多人关注女童，让每个女孩都能得到呵护。

以小红花为标志的“99公益日”迈入第七个年头，越来越多的女童健康关爱项目通过这一平台进行推广和筹款，女童健康话题热度不减。从小红花到小花守护项目，众人的努力让乡村女童不再感到孤单，更勇敢地面对未来的变化与挑战，而这条路上需要更多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