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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小说中的儿童形象研究

2021-11-19方晓雨相立钰邓宏艺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9期
关键词:亚哥戴维尼克

方晓雨 相立钰 邓宏艺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当代美国杰出的小说家,海明威及其创作历来是学界关注的热点之一,相关研究角度各异,论题多样。仅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概有硬汉、女性、非洲人、印第安人等多种类型被得以充分研究。但与这些形象相比,也许是因为在作品中“昙花一现”的存在特征抑或极为边缘的“小人物”式角色地位,儿童的形象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为数不多的相关研究仅论及短篇小说中的尼克和《老人与海》中的马诺林两个具体形象,而且多将其视为成人形象的陪衬和见证者,鲜有对其专门、系统和深入的研究。事实上,儿童形象虽然在海明威小说的人物系列中“位卑身贱”,但其表现意义却不容小觑。他们不仅对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重要作用,更主要的是,还蕴含着十分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精神意蕴,对作品主题的表现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拟将海明威小说中的儿童形象按其精神特征分为秉性本真、热爱和平、追求独立三类,通过文本分析探讨作者对人性、自然、生命、理性、暴力、自由等诸多问题的深刻思考。

一、秉性本真的儿童

海明威塑造的硬汉形象具有鲜明的主体意识和自我意识,以实现自我价值为人生的终极追求,而他笔下的儿童形象则不同,他们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内心充满了对世界最真挚的爱,这种情感不同于后天培养而来的个性,它是不加修饰和雕琢、人性中最纯洁的部分。正如《圣经》中所说:“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海明威在《一个非洲故事》《杀手》《老人与海》中同样体现出对成人物质欲望和工具理性的批判,肯定和宣扬了儿童身上所存的爱与本真。

《一个非洲故事》中的戴维是一个天真且充满爱的天使形象。一方面表现在他乐于接触自然和动物。戴维“为了找象迹跑了整整一晚”,除了出于儿童寻求大人认可的心理外,更根本的还是缘于自然磁场对儿童心灵的吸引。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连作为职业猎人的朱玛和父亲在追踪的过程中都不得不谨小慎微,而戴维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却大胆到“几乎是不留一丝空隙地紧贴着庞大的象身绕到前面”去看象头。不只是大象,他对待基博也像对待朋友一样温柔,“手一直轻轻抚着基博”,“轻轻用手把狗的嘴巴给合上”,他并不把它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和附属物,而亲切地称呼基博为伙伴。另一方面体现在戴维对父亲和朱玛的怨恨上。在追捕大象的途中,戴维产生了对大象的同情和对父亲、朱玛和自己的怨恨,着重体现在戴维的语言和心理描写中。“这头大象要不是叫我给看到了,朱玛也不会找到它”,“如果他们这回打死了它,朱玛分到的象牙卖了钱也无非是喝个精光,要不就再去买一个臭婆娘。”朱玛在戴维的心中是为了利益和私欲不惜大开杀戒的恶毒形象,与之相对的,戴维的本真善良和对生命的爱与珍视也在与成人的对比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与戴维相似的还有《杀手》中的尼克。尼克的年龄比戴维稍大,已然是少年儿童的形象。只不过与戴维爱惜动物的生命不同,尼克的爱主要表现在对拳击手奥尔·安德瑞森的关心上。杀手走后,尼克毅然决然地要去看望安德瑞森。去拜访一位曾经名声大噪的拳击手放在平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此时的安德瑞森身边潜伏着太多危险和不稳定性因素。尼克刚刚才经历过绑架,又要再次为了一个陌生人涉险,没有私心,仅仅出于对一条生命的保护和珍爱。但是,尼克并没有得到他满意的结果,反而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他要逃避的不是这座城市,而是这座城市中的人。一是两个杀手—艾尔和麦克斯。他们杀人不是因为和拳击手有血海深仇,也未曾与他谋面,只是单纯为了朋友的一句嘱托。在杀手眼中,他人的性命与牲畜无异,生死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二是塞姆和乔治,这二人都是理性成人的代表。前者反复阻止尼克给拳击手传递消息,害怕牵连到自己。后者虽然对安德瑞森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关怀,但他的关怀是极其节制且趋于吝啬的。在得知尼克的劝说无效时,“乔治伸手到下面取了一条毛巾,揩揩柜台”,他继续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最后安德瑞森“和衣躺在床上”,等待着别人来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是压倒尼克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些成人的眼中,他人的生命都輕如浮毛、贱似草芥,或为了利益杀生,或为了自保而沉默,这种行为既满足不了尼克内心深处对爱的需求,也让他的爱无处释放,因此他选择了逃避。

像尼克一样无私地释放爱的还有《老人与海》中的马诺林。马诺林爱老人胜过爱自己。虽然在父母的要求下被迫离开了桑提亚哥的渔船,但是他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老人,像大人因没照顾好孩子而羞愧一样为自己考虑得不周全而暗暗自责:“我该为他把水提到这儿……我怎么这样粗心呢?我该给他再弄一件衬衫、一件过冬的外套、一双什么样的鞋子和另一条毯子。”其细心和耐心程度远超于普通的儿童,同时也正是马诺林无私的爱与奉献给予老人坚持下去的动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马诺林为桑提亚哥实现自我、超越自我提供了精神支撑。

戴维、尼克和马诺林是三个充满了爱的天使形象,爱动物、爱世界,但是成人社会却配不上他们的爱,这里充斥着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行为举止以是否收获利益和满足欲望作为衡量标准,把良知和生命视为粪土,然而这些成人引以为自豪的生存法则却使内心充满爱和善良的儿童恐惧、厌恶,甚至是逃离。相反,选择接受和相信爱的桑提亚哥却实现了自我价值,最终也收获了马诺林的长久陪伴。

二、热爱和平的儿童

海明威在写给利夫莱特的信中讲到他对于《我们的时代》这部书在删减问题上的态度:“未经我的允许是不可以对内容做任何修改的。”“因为这些小说的结构和内容都是如此紧密而不可分割。”从作家本身的创作理念出发,应该用联系的观点看待这部小说,从这种角度可以发现《拳击家》和《医生夫妇》之间具有对立统一的关系,它们都以和平为主题,且儿童形象在其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前者通过儿童尼克的视角展现冲突的必然存在性,给人以无能为力的假象,后者又巧用儿童在家庭中的身份合理地阻止了一场潜在冲突的发生,给人以和平的希望。

(一)《拳击家》—冲突的见证者

在《拳击家》这篇小说中,处处都隐含着冲突与摩擦。首先,尼克一出现无缘无故地被扳闸工揍了一拳,身上脸上都带了伤:“裤子被划破了,皮肤也被擦破了。”事情的突发性让尼克措手不及。他因乳臭未干而遭受欺骗,由此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跟他算账。叫那家伙再领教领教厉害。”尼克这两句看似硬气的话,实则是消极情绪的发泄和对自己的安慰,或者说是找个理由迅速让自己顺理成章地从被打事件中跳脱出来。归根到底,还是缘于对粗暴行为的恐惧。

其次,尼克见证了拳击手阿德·弗朗西斯遭受的伤害。由于阿德特殊的职业性质,他身体上有许多不可恢复的创伤:“脸变了相,鼻子是塌下去的,眼睛成了两条细缝,两片嘴唇奇形怪状。”对此,尼克最真实的感受是“恶心”,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暴力及其遗留下的痕迹。阿德和妻子由于受到社会的非议而分开,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因此一直在用打架等消极方式对抗。尼克看到了尽管是曾经无人匹敌的拳击手,也终在冲突与摩擦中堕落。哪怕是疼爱友人的黑人,在阿德发疯时也只能用粗暴的手段制服并保护他。此时,尼克对冲突与摩擦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他在重新踏上征程的时候不停地回望黑人和阿德所在的方向,一方面同情和心疼身处暴力世界中无法跳脱的伙伴们,另一方面也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路程。

在遇到阿德和柏格斯之前,尼克尚且可以将身体上遭受的创伤看作是自己涉世未深、受到蒙骗而偶然发生的事情,或者象征似地说几句报复性和自我安慰性的话语来逃避冲突的必然存在性这一事实,可是阿德和柏格斯的出现将尼克拉进了现实,令他看到了哪怕是英雄无敌的拳击手和成熟理性的黑人,他们的生活中也存在着暴力。这无疑是残忍的,也是让一直逃避的尼克在短时间内难以理解和接受的。

(二)《医生夫妇》—和平的保卫者

冲突与摩擦是必然存在的。只要身处人类社会,就必然会面临各种矛盾,而且一旦这种矛盾具有了显性形式,就会产生一定的杀伤力,人类无法逃脱,更不必谈说阻止和逆转。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在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既然冲突的产生源于人类,自然也能由人制止。《医生夫妇》中,医生和迪克原本一触即发的冲突最终却没有发生,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后真正让冲突烛尽光穷的是医生的儿子尼克。妻子的劝说并没有阻止丈夫外出的步伐,因此她使出了杀手锏—儿子尼克,“亲爱的,你要是看见尼克,请你跟他说妈妈要找他,行吗?”她企图用尼克来牵绊医生,事实也正如她所预料,医生一走进树林,就看见“尼克背靠一棵树坐着在看书”,按照常理来说,贪玩是儿童的天性,尤其是在一个没有家长束缚的自然环境下,儿童更容易受好奇心的驱使自发地进行一系列的探索活动,然而尼克却一反常态,安静地坐在树下读书,他的平静与父亲和印第安人的躁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纷闹成人世界之外的儿童对和平的热爱。孩子的平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父亲,也为医生同意儿子不回家、跟自己走的要求做了铺垫。尼克在与父亲同行后并没有继续保持看书时的沉默和平静状态,而是马上恢复了儿童玩耍时的兴奋状态,欣喜又灵动地对医生说:“我知道黑松鼠在哪儿了。”最终在精神和行动上阻断了父亲的“寻仇之路”。

《拳击家》以儿童的视角展现了和平的对立面—冲突的必然存在性,它的威力固然强大,但维护和平的力量也是无处不在的,就像《医生夫妇》中的儿童尼克,尽管他并不知道父亲之前经历了什么,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对冲突的制止,因为儿童是人类爱的结晶,这一群体具有与生俱来的象征意义。但正是因为冲突和贪婪的存在,和平与爱才显得越发可贵,如此才能启发成人向儿童靠拢,即实现对爱与和平的皈依。

三、追求独立的儿童

海明威笔下塑造的儿童形象一方面充满了爱与本真,体现出作家对成人回归初心的美好希冀,另一方面,这些儿童也在不断成长,逐渐向硬汉形象发展。

最后一方清静地》中,尼克最鲜明的性格特点就是崇尚自由,突出表现在他企图逃脱猎监员的搜查。他的逃跑不是畏惧法律,而是害怕失去自由。漂泊途中,经过一片原始森林时,尼克对妹妹说:“这片森林恐怕也是眼前还留下的最后一方清静地了。这儿是从来没有人来的。”原始森林—大自然的代表是他眼中的清静地,也许这儿遍布凶猛的大型野兽,也许在这里生存需要自给自足,也许有弱肉强食这样残忍的自然法则,但同时这儿也有物质发达的人类社会不具备的绝对自由。但是“最后”一词也说明尼克知道自己向往的这种自由在不久的将来会被破坏殆尽,而对于那些破坏他自由王国的人,尼克则表示要除掉他们。若不是有妹妹跟着,他也许真的会干出诸如此类极端的事。因为对于尼克来说,失去自由堪比失去生命,就如他自己所想:“没有把上钩的鱼取下过的人,绝不会知道这一拉要给鱼造成多大的痛苦。就算只是那么一刹那的痛苦吧,还不一样是痛苦?本来风平浪静,逍遥自在,却忽然就来了叫你上钩的人,再说让人从水里提起来,吊起在空中,你说这滋味是好受的吗?”他一方面将鱼比作自己,诉说着受制于法律而失去自由的痛苦心情,另一方面也在同情同样被自己钓起来的鱼儿,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恰当。可见,尼克在表面上虽然十分排斥法律,极力去追寻毫无限制的自由,但他的内心深处也是矛盾的。服从和自由,到底该如何取舍?他无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也找不到任何办法平息内心对自由的狂热追求,又不甘心乖乖回去向法律屈服。因此他暂时选择了漂泊与远离。

像尼克一样热爱自由、追求独立的儿童还有《老人与海》里的儿童马诺林。前文提到马诺林爱老人胜过爱自己,他之所以如此喜爱桑提亚哥、不求回报地默默付出,是因为他向往桑提亚哥所拥有的自由和独立意志,而这也是他作为儿童无法获得的,正如他所感叹的那样:“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个孩子,不能不聽他的话。”马诺林心里清楚桑提亚哥所拥有的那种自由是珍贵的,是他无比崇敬的,因此他尽自己所能保护这种自由,悉心照料老人的生活起居,使自由意志能够在他身上长存。而在小说最后,马诺林挣脱了自由困境,他因为捕鱼技术的提高得以摆脱父母的制约而更加独立自主,并对老人说:“我会带来好运的。”“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自信像极了老人出海时的样子,仿佛已经成长为了第二个桑提亚哥。

尼克一方面在不断挑战规则,另一方面也在审视自身,他的矛盾心理是处于叛逆期的少年所常有的,这恰恰证明了尼克正在走向独立和自由的道路上摸索着,他初步具有了硬汉形象的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老人与海》中的马诺林同样在向着桑提亚哥的方向发展,可视为一个初具雏形的硬汉。

不难看出,海明威笔下的儿童形象在个性和心智上呈现出一个逐渐成长的微妙过程,而且渐趋明朗地指向作为成人代表的硬汉形象。因此,海明威的小说通过对儿童形象的书写,不仅勾勒出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多彩的心路历程,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成长小说”的特征,而且将儿童纯真、稚弱与和平的化身作为成熟、强健与理性的硬汉的另一面,从而使得后者的形象被塑造得更加立体而丰满。更为重要的是,小说别具匠心地通过儿童的视角叙事,传达出作者对世界、社会、生命和人性等多重问题的思考,从而更加有力地深化了作品的思想主题,具有十分重要的表现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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