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域外汉字辞书的中国历史人物研究
——以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为例
2021-11-19李妍
李 妍
(辽宁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110180)
陈寅恪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说:“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所以,材料(地下实物、异国古书)、视野(扩充、扩张、扩大),方法(西方语言学理论、计算机技术),可以说是学术研究获得全面深入发展之金科玉律。[1]
域外汉籍的主体即域外人士用汉文撰写的各种思想、历史、文学、宗教、艺术等方面的典籍。域外汉籍的价值不只是中国典籍的域外延伸或本土文化在域外的局部性呈现,其对汉文化整体的理解和认识是极其重要的。[2]
诸桥辙次《大汉和辞典》序指出:“东洋文化,大半是靠汉字汉语来表现的。这在文艺方面、思想方面、甚至于在道德和宗教方面都是一样。因此,如果不研究汉字汉语来谈东洋文化,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编撰辞书可以认为是揭开这种宝库的一种方法。”[3]
日本现存最早的辞书是830年空海和尚根据中国的《玉篇》减缩而成的字书《篆隶万象名义》。镰仓·室町时期之前日本辞书主要是照抄中国辞书,这些辞书大都不经过任何修改就被日本的皇族、僧侣、文人等社会高级阶层直接使用,随着社会结构发生变化,日本人也尝试编撰各类汉字辞书,《节用集》就是此类汉字辞书中的代表之一。
《节用集》成书于室町中期,它是一种具有百科全书性质的汉字辞书。书名取自《论语.学而第一》中的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中的“节用而爱人”。《节用集》也是现存钞本最多的一部汉字辞书。
我国对于域外汉字辞书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对于弘治二年本《节用集》[4]的研究尚未展开。本文以日本中世汉字辞书—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为例,通过分析其收词范围、施注内容等特点,深入了解汉文化对日本文化以及日本辞书编撰的重要作用,阐释汉字与汉文化在东亚文化圈的价值与意义。
一、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中的中国历史人物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编撰于1556年,编者不详,现藏于东京大学附属图书馆。高8寸、宽5.6寸,一叶8行,全书共160叶。全书从右至左书写,汉文部分均为行书体。无序跋。日本中世汉字辞书传抄频繁,为区别传本,辞书名称前常冠以传抄年份,因此得以此名。
《节用集》根据第一个词条可分为“伊势本”,“印度本”,“乾本”,[5]弘治二年本属于“印度本”。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收录词条12716个,所有词条都用汉字书写,右侧标有日语读音。词条首先按照いろは顺序分为四十四部,每部按照词义再分为十五个门部,十五个门部分别为天地、时节、草木、光彩、人伦、人名、官名、支体、病名、畜类、财宝、衣服、食物、数量、言语进退。此外,设有“衣服”、“光彩”门是弘治二年本《节用集》有别于其他印度本节用集的特点之一。词条基本无解释,部分词条带有详略不等的注疏。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对汉文化受容现象在“天地”、“时节”、“人名”、“官名”、“财宝”、“食物”门均有不同程度的显现,其中“人名”门尤为突出。
“人名”门共收录217个词条,其中中国历史人物名称为116个,占总数的54%,其余为日本、印度的历史人物名称。下面将116个中国历史人物名称按辞书中的出现顺序罗列,( )里为其正确表记,□里为虚幻人物名称。
波部:白乐天,伯乐,马远,马麟,芳徐(张芳汝的误),马达(马逵的误),沛公,樊哙,芳汝
保部:補之(杨补之的误),穆王
边部:扁鹊;登部:东坡,杜子美,东方朔
智部:猪头蚬子(指蚬子和尚),张良,直夫,仲穆,定山,中和(李仲和的误)
利部:陆探微,李龙(李龙眠的误),李安仲(李安忠的误),李尭夫,陆青,陆信忠,李遵道,李迪,李唐,李成,李月潭,李闻一,李万七郎,李尭民,刘朴,梁楷,李夫人,李白;和部:王昭君,王义之(王羲之的误),王维,王元章,王立本,王若水,王士元,王默菴,王原,王尭
加部:寒山拾得,韩干,颜辉,夏珪,高然晖,颜回,高祖,项羽,高延晖(胡廷晖的误)与部:姚子厚(赵子厚的误),姚彦卿,曜卿,用田栗鼠
多部:戴崇,陶朱公,陶渊明
楚部:卒翁,即之,苏东坡,苏若兰,苏武,孙知军,孙显祖(苏显祖的误)
良部:老子,老融,赖庵,萝窗
久部:君泽
夜部:杨贵妃,杨浦之(杨补之的误)
江部:阎次平,易元古(易元吉的误),惠崇,燕太子丹
左部:仓颉,蔡山
几部:玉涧,徽宗,姜道士(姜道隐的误)
之部:钟馗大臣,舜举,日观,徐熙,所翁,子教
比部:闵子骞
毛部:牧溪和尚,门无关,默庵,蒙恬
寸部:子昂,子昭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所收录的中国历史人物中男性居多,女性较少,女性人物只有李夫人、王昭君、杨贵妃、苏若兰、西施、西王母六人;从事职业以画师居多,其次为诗人、思想家、经济学家、医师,虽职业不尽相同,但均未各领域的翘楚;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多,虚幻人物少。其中,中国画师共计75人,杨補之、王默菴、赵仲穆各重复出现一次,占中国历史人物总数的67%,将这些画师按朝代进行分类,就会发现这些画师以宋元画师为主。
唐代:王维,禅月大师,韩干,戴蒿,徐熙,中和(李仲和的误)。
宋代:徽宗,李龙眠,李成,赵昌,易元古(易元吉的误),所翁,牧溪和尚,玉涧,李迪,夏珪,马麟,補之(扬无咎的误),马达(马逵的误),陆青,萝窓,孙显祖(苏显祖的误),姚子厚(赵子厚的误),李安仲(李安忠的误),阎次平,梁楷,李唐,马远,日观,惠崇。
元代:舜举,颜辉,君泽,子昭,月山,月壶,直夫,定山,芳徐(张芳汝的误),门无关,王若水,王元章,李月潭,王立本,卒翁,高然晖,定山,李尭夫,子昂,仲穆,李遵道,高延晖(胡廷晖的误),雪窓和尚,用田,王默菴,孙知军,蔡山,姜道士(姜道隐的误),老融,赖庵,陆信忠,李闻一,李万七郎,李尭民,刘朴,曜卿。
二、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与《君台观左右帐记》
《君台观左右帐记》是日本室町时期身为同朋众的能阿弥为装饰东山御殿,将来自中国的绘画、挂轴、茶器、文房四宝的特点以及室内装潢与布置典章等记录下来的私人笔记。它是日本中世唐绘、美术工艺、茶华香道的基础史料,是反映日本中世唐样文化规范的美术典籍之一。全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中国画师名称,这些画师按当时的影响力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再按历史时代划分,每位画师下面都注有其擅长画题;第二部分为书院装饰的规则与注意点;第三部分为茶汤棚饰、抹茶壶图形、土物类、雕物的图解。
能阿弥(1397—1471年)是室町时期的水墨画家、茶人、连歌、鉴定家、表具师。能阿弥作为足利义教、足利义政的同朋众,因能力出众被受号“能阿弥”,他主要负责幕府的唐物鉴定与管理,东山御物的制作等艺术相关的事务,相传他是《君台观左右帐记》的作者。
相阿弥(出生年不详—1525年)是室町时期的画师、鉴定家、连歌师,他与能阿弥为祖孙关系。相阿弥继承家业,作为足利将军家的同朋众,负责艺术品的鉴赏、管理等事务。
《君台观左右帐记》的原本早已亡佚,现存150余种写本或刊本,大致可分为“能阿弥本”、“相阿弥本”两大系统。
“能阿弥本”[6]泛指成书于文明8年(1476)3月11日,由荻原宗固抄写,此本现收录于《群书类从》第十二辑,书中收录156位中国画师。跋文注有“此一卷频依御恳望注进之候。闲被成御览。御不审之事候者。可承候。口传可申候。努努不可有御他见候也。”
“相阿弥本”①有“东北大学”与“博物馆”两种版本。“东北大学本”成书于永正8年(1511年),跋文印有相阿弥的花押,现藏与日本东北大学,书中收录177位中国画师;“博物馆本”是1884年以东北大学本为原型,松翁居士负责抄写,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全书收录172位中国画师。跋文注有“右此条条不实久共依所望思出次第记也不可有外见也。”。
将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中的画师名称与能阿弥本、博物馆本进行比较,发现重叠率分别为42%、35%。
施注是古代辞书解释词条的重要方式,施注词条往往是当时社会的重要词汇或常用词汇,施注方式与内容也能体现辞书的编撰目的与特点。弘治二年本《节用集》116个中国历史人物中,除穆王,东坡,杜子美,东方朔,项羽,陶渊明,燕太子丹,眉间尺,西王母无施注以外,其余词条均有详略不同的施注,尤其是中国画师均有施注,这一点需引起注意。
“能阿弥”本,“博物馆”本中的上中下三个等级分别抽出一名画师,针对施注内容与弘治二年本《节用集》进行比较,结果如下。
画师名称(等级)能阿弥本博物馆本弘治二年本颜辉(上)道尺人物鬼神猿山水佛像花鸟取色墨绘字秋月江古人道释人物山水元朝之画工王渊(中)山水人物花鸟墨绘王渊字号澹轩字若水号澹轩人山水人物尤精元朝画工花鸟赵孟頫(下)山水人物马形花鸟墨绘字子昂号松雪道人画山水人物马形花鸟元朝赵子昂也尤工画文书
从图表上来看,《君台观左右帐记》两版本的施注内容相对详细一些,“能阿弥”本是先介绍该画师所擅长的画题,个别人物注有字号;“博物馆”本则先介绍画师的字号,再介绍所擅长的画题,尽管施注内容的先后顺序有所不同,但内容上差异不大。而弘治二年本《节用集》的施注内容相对《君台观左右帐记》简化了不少,从图表来看,施注只介绍该画师的朝代及身份,画师的影响力越大施注内容就越发简约。
从施注内容上看,弘治二年本《节用集》沿袭了《君台观左右帐记》的内容并加以相应的改进,一方面体现了编撰者对《君台观左右帐记》的推崇,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辞书与私人笔记的编撰方式的不同。《君台观左右帐记》的施注内容较为详尽,尽管画师影响力各有不同,但编撰者仍一视同仁。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的施注内容侧重于核心内容的传递,编撰者根据使用者的需求,对施注内容进行有效干预。
本文选用ATmega128L作为主处理器。ATmega128L是基于AVR RISC结构的8 bit低功耗CMOS微处理器,数据吞吐率高达1 MIPS/MHz,可缓解系统在功耗和处理器之间的矛盾。芯片自带128kB的可编程Flash,在本应用中无需外扩存储器。ATmega128L有丰富的接口资源(如SPI,USART,TWI,ADC等),为本应用提供了重要支持[5-6]。
能阿弥本、博物馆本的跋文虽都注有不可外传的字样,但从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的高度重合率以及施注内容相似上来看,《君台观左右帐记》应是其增补材料无疑。
三、中国宋元画与日本中世文化
所谓的日本中世文化指日本进入镰仓幕府(1192-1331)时期后,一直到后期的室町幕府(1336-1573)时代,在这个所谓的“武家政权时代”里,以新崛起的武士阶层为创造主体而形成并发展起来的文化。伴随着中国禅的东传和日本禅的形成及发展,禅文化深深地影响并渗透于日本中世文化的方方面面,在此背景下形成了“禅味”浓厚的中世文化。[7]
室町文化的发展分为三个时期:初期是以足利义满为中心的北山文化,中期是以足利义政为中心的东山文化,后期则是由各地方守护大名兴起的地方文化。美术上由于吸收了中国以南宋为主的宋元美术而富有禅宗色彩。[8]
北山文化指室町初期文化,以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1358-1408年)的北山山庄为命名,经历南北朝的战乱,传统的公家文化与新兴的武士文化相融合,深受中国的勘合贸易及禅宗思想的影响。
东山文化指室町中期文化,以八代将军足利义政(1436年—1490年)的东山山庄为中心,武家、公家、禅宗文化融为一体的文化。应仁之乱(1467年)之后,日本国内战火纷飞,多数有识之士投奔于地方守护大名,无形加速了日本文化从京都到地方、贵族到百姓的延展速度。东山文化时期,能乐,茶道,插花,庭园,建筑,连歌等宫廷文化逐渐渗透到百姓当中。
室町末期文化又称之为战国时期文化,应仁之乱之后,京都已破败不堪,地方大名的势力不断加强,断了财路的公家以及僧侣也只能放下身段离开京都投奔地方。战国时期,城郭建筑发展迅猛,茶道,能乐,书院建筑等日本独特文化此时也基本形成。
室町绘画艺术最显著的特色是:在宋元画,尤其是南宋画样式的影响下,勃兴了以水墨画为中心的新绘画样式。这种新的绘画样式被称为“汉画”。以此相对,就有的传统样式“倭绘”被称为“大和绘”。[8]
禅宗思想对日本水墨画的影响尤其大。究其原因,主要是当时水墨画东渡的主要媒介就是中日禅僧,并且禅僧担当了日本水墨画执笔的主要任务。[9]
13世纪末至14世纪是日本水墨画的萌芽期,画题涉及到顶相、道释画、花鸟画等。早在《佛日庵公物目录》(1320年)中罗列了佛日庵所藏的墨迹,法衣,漆器以及数十幅宋元画,这些宝物绝大部分来自中国。
道释画是一种与道教与佛教相关的人物画,日本道释画多以释迦、罗汉、达摩、布袋、寒山、拾得等禅宗人物为画题。日本早期的道释画几乎全部使用中国南宋画家梁楷那种简洁明快的画风。代表画家有可翁,默庵等。
此时的日本水墨画因与禅宗思想关联颇深,因此还用于禅寺的装潢。室町时期的《喫茶往来》中有一段对茶室装潢的描写。
“或對北窓之筑山。避暑於松柏之隂。或臨南轩之飛泉。披襟於水風之凉。爰有奇殿。峙棧敷於二楼。排眺望於四方。是則喫茶之亭。对月之砌也。左思恭之彩色释迦。靈山説化之粧巍々。右牧溪之墨绘観音。普陀示現之姿蕩々。普賢文殊爲脇绘。寒山拾得为面餝。”[6]
14-15世纪是日本水墨画的全盛期,画题以山水画为主。足利将军庇佑禅宗,禅宗文化以及五山文学繁荣,出现了如拙、周文、雪舟等著名的日本画家。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无心政治,潜心收藏中国的书画、茶具等艺术品。当时被日本视为珍宝的中国画家作品有夏珪,马远,牧溪,梁楷,玉涧等。
雪舟(1420-1502或1506年)身为相国寺画僧,是室町时期杰出的水墨画大师。应仁之乱时,雪舟曾到中国学习绘画,师从于李在。现存作品多以中国式山水画为主,其中也不乏肖像画与花鸟画。雪舟汲取宋元古典以及明代浙派画风,作品中融入他在中国各地游览时之所见,形成了独特的写实画风。
如果说雪舟是汉画的集大成者,那么狩野则是汉画的新蜕变。狩野元信(1476年8月28日-1559年11月5日)是狩野派初祖—狩野正信的儿子。狩野元信将汉画与大和绘的绘画技巧有效整合形成了独特的狩野派画风,并奠定了近世狩野派的繁荣。元信擅于绘制大画面花鸟画,这种大型花鸟画既是室町时代汉画的必然归结,也是桃山时代“障屏绘”的出发点。
始于镰仓末期的汉画,经历室町时期的进化与普及逐步脱离禅宗思想,画题从顶相、道释画转换为山水画和花鸟画,也完成了汉画的世俗化。
四、汉文化与日本中世汉字辞书编撰
日本学术文化的发展颇受中国的影响。自圣德太子以后至平安朝接受的是汉唐注疏之学与唐代的文化。德川时代的二百五六十年则是宋明理学、宋代文化与清朝考证学。就学术文化的性质形态而言,前者是贵族文化、宫廷文学;后者则是庶民文化,而学术也由朝廷普及至民间。有关日本文化独立的历史背景,内藤湖南认为藤原时代到镰仓时代四、五百年间,日本的社会形态起了巨大的变化,即武士的势力急剧扩张,逐渐形成“下剋上”的局势。[10]“下剋上”这一用语,最早出现于镰仓末期的文献,主要指处低位者通过政治或军事手段,赶走居高位者,夺取权力。[11]
室町时代是崇尚实力的特殊时代,领地、权利、地位的大小高低完全取决于自身实力。传统概念中的君臣关系及社会各个阶层的主从关系变成了实力关系,实力强者为主,实力弱者为从,主从实力决定社会结构,这种实力宏观上集中体现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微观上主要体现在个人的知识素养。汉字仍是室町时期最重要的官方用语,行政公文及书信均由汉语撰写,努力提高自身的汉学修养是参政议政、保护自己、成功实施“下剋上”的首要条件。此时的汉学,以探讨宋学为主,在传统公家文化的基础上,武家文化也渐渐兴起,以武士阶层为代表的社会新兴阶层若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需积极地用知识武装自己,尤其注重政治生活中的沟通手段—汉学能力的培养。相对于汉字,汉文化是个含义极其宽泛、庞杂的概念,其可以涵括人类文明创造的一切活动,在交通不便、印刷技术落后的时代,除了蒙受天皇恩典、政府资助的高僧以及频繁往返于两国的商人以外,对于一个汉语能力有限的普通人来说,想在短时之内迅速了解中国的社会、政治、历史、艺术、宗教等众多学科知识可谓天方夜谭。因此,在经济落后、信息闭塞的古代,时代赋予辞书更多的使命。
镰仓、室町之前日本汉字辞书以模仿传抄中国辞书为主,镰仓、室町时期随着武士为代表的新兴阶级对汉学的需求日益增多,单纯依靠传抄中国辞书已不能满足使用者的学习需求。以宋朝为例,南宋时期的中国商船肩负着运输商品货物的艰巨使命,同时还扮演着文化传递者的重要角色。室町时期从中国传入日本的日常用品至今还保持着汉文的原貌,例如“椅子”、“蒲团”、“提灯”、食物名称有“羹”、“豆腐”、“味噌”等等。新型词汇的大量涌入对辞书编纂提出了新要求,一味照抄模仿中国辞书显然不合时宜。
《君台观左右帐记》是代代家传的私人笔记,从能阿弥本与相阿弥本的跋文内容来看,至少在相阿弥在世的1525年之前,此书是不得外传的。但是,在相阿弥去世二十几年后,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将《君台观左右帐记》作为主要的增补材料,意味着寻常百姓难睹真容的《君台观左右帐记》正式走入公众视野,此时正值日本水墨画高速发展时期,汉画逐步世俗化,对于之前只有身居高位的将军、贵族、高僧才有机会接触到的中国宋元画,新兴阶级急需了解此方面的基础知识,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中大量收录中国宋元画师名称,且对所有的画师都进行了施注,施注内容包括活跃时代、擅长画题、名号等,施注内容详略各异,编撰者对于影响力大,已被广为人知的画师的施注较为简略,反之就会较为详尽。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将身为同朋众能阿弥的私人笔记《君台观左右帐记》作为主要的增补材料,也反映出编撰者对于增补材料的选择偏重于权威性与实用性。
弘治二年本《节用集》是室町时期具有百科全书性质的汉字辞书,在宋元画大势流传的时代背景下,其“人名”门以影响力极高的《君台观左右帐记》为增补材料,积极收录的中国宋元画师名称,体现了日本汉字辞书优先使用者的学习需求,与时俱进的编撰特点,也侧面反映中国宋元绘画艺术对日本汉字辞书编撰的积极作用。
总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辞书是为了满足某种学习需要而产生的,唯有编撰目的与实际需求达成一致,这部辞书才会被传播推广,可以说辞书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当时社会的世界观,价值观,教育观。
室町时期,宋元画随中日两国禅僧频繁往来传入日本,受到武士阶级的追捧,日本绘画在宋元画的影响下勃兴了汉画。起初汉画虽与禅宗思想关系密切,但逐渐脱离禅宗思想,画题从顶相、道释画转换为山水画和花鸟画,也完成了汉画世俗化的蜕变。弘治二年本《节用集》“人名”门大量收录中国宋元画家名称,如实反映了室町时期中国宋元画以及中国绘画艺术在日本的受众情况。
纵观日本历史,中世是大破大立的革新时代,皇族公卿等贵族阶层日渐没落,武士为代表的新兴实力派粉墨登场,受众群体的迅速下沉致使日本中世汉字辞书的风格也褪去“华丽”,逐渐“务实”起来。这种“务实”主要体现在编撰者对增补材料的选取以及收词范围、施注内容等方面上。
注释:
(1)本文使用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电子版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