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同里古镇

张子艺

同里是一个江南小镇，小而富庶。

昔日的它有个了不得的大名：富土。这名字过于张狂和奢华，唐初便被改为“铜里”。到了宋代，人们把“富”“土”两字相叠，去掉最上面的点，再重新一分为二，就成了“同里”，连“铜”的金字旁都不要了。这个朴朴素素又暗藏了“富土”的名字经历了历史的风雨，保留至今。它见证了古人低调务实的一面，也让我们明白了，中式园林中照壁、假山、屏风除了美之外的另一用处，那就是“藏富”，富要藏起来才能保千秋万代。

深秋时节，我傍晚时在苏州下了飞机，再乘坐出租车前往同里。天色越来越暗，我紧紧地盯着车窗外面——其实并不认路，但这样勉强使我产生了一种脆弱的掌控感。还好，同里很快到了。浓墨似的夜色里，酒店的橙黄色的温暖光芒可以救赎一切。

有水则灵。

好多南方古镇中都有河，居民世世代代沿河而居，当地人司空见惯，北方人却觉得十分新奇。同里有不少小河，小河上有精巧古樸的小桥，桥下的树斜斜地伸过来，遮挡住小桥一侧，别有韵致。第二天清晨，我去住处附近散步，就站在桥上，能看到桥下洗衣的少年，用一根木棒将衣服砸得水花四溅。

旁边的老妪在洗菜，碧绿的蔬菜本来就十分干净，几番濯洗之后，她还要耐心地剥去老叶子。我在桥上看着，一堆蔬菜里唯一能够认出来的是蚕豆。在大文豪鲁迅的笔下，祥林嫂的儿子阿毛，就是在很乖地按照妈妈的吩咐剥豆时被狼叼走的。但同里是个烟火气重的小镇，人也多，不会有狼。

同里有不少知名的古建筑，比如退思园。清朝官员任兰生当年被罢官，返回同里后便建了此园，园名用了《左传》中的“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意。中国传统宅院讲究南北排列，这个宅子却偏偏是东西排列，原因无他，当时修建的时候，地儿太小了，只能打横过来东西排列，厅堂、宅院、中庭、花园一字排开。园子越是小，设计师越是“艺高人胆大”，把所有能安排的景致都安排进来，小花园里，硬是放了个大池塘，边上用假山石路一隔，竟有了“禅房花木深”的意境。

还有静思园。这个园子最大的特点就是石头特别多。园中陈列着大量的灵璧石，其中“庆云峰”高逾9米，重136吨，是静思园的镇园之宝。据说，这块石头通体有1600余孔，孔孔皆通，如果在这块石头下面点烟，整个石头都会烟雾缭绕；如果从石头上面灌水，整块石头就会千洞喷泉，声音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灵璧石称得上是中国奇石，是园子的主人费劲寻到的，见了这些石头，我才知道“开窍”一词缘何而来。

那一天，镇子上的戏台有演出。婉转的江南曲调，演员在台上悲悲切切地唱着，台下的游客和当地人擦着眼泪在听。我看到当地大嫂身边的菜篮子里，放着不知道何时剥好的小葱和白蒜，这是尘世里的庸常生活，那些眼泪则是烟尘。

戏里演的是我们熟知的故事：千金小姐与去赶考的表弟在后花园私定终身，不知轻重的女孩把祖传的稀世珍宝珍珠塔送给表弟表达心意。得知一切的父亲派人追出，赠送重金盘缠，鼓励赶考的人好好考试。最后，一对有情人都对父亲感激不已。

这是中年以后才能理解的圆滑和世故，也只有这样的算计，才能保住现世和子孙的繁荣兴旺。这确实是发源于此地的故事，后花园和绣楼还静静地端坐在这里，作为这段故事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