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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传统民俗艺术声响中的人文维度 □

2021-11-17胡丹肖艳平

百花 2021年8期

胡丹 肖艳平

摘 要:客家是一个主要分布在赣闽粤边区、散布于世界各地的汉族族群。客家传统民俗艺术极其注重艺术声响的呈现与表达,礼俗与艺术声响完美结合。艺术声响在客家人的生活中不仅是一种满足听觉的艺术化音响,更是兼具深厚文化蕴蓄、人文情感与族群智慧的艺术样式,是展现客家族群人文精神的重要形式。

关键词:客家山歌;鼓乐;客家采茶戏

客家是历史上从中原迁至我国南方地区,目前聚居于赣闽粤边境地区、湘桂台港澳与东南亚一带的汉族支系,也是寓居世界各地的人口分布最广的汉族支系。客家文化博大精深,它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藏着令人着迷的文化密码。它呈现在一座座方似城池、圆若古堡的客家围屋建筑中,也赋存在一部部古色古香、版本各异的老旧族谱中,也映现在一声声张弛有节、变幻无穷的韵律与曲词声响中。声响具有运动性、瞬时性与情感性相结合的非具象感知特点。传统的声响文化不可以假借可见的实物载体传承,而是通过人类自身一代代以口传心授方式传续至今。厚重的客家传统文化,不仅需要以传统视觉方式来理解与品读恢弘庄重、绮丽多姿的客家传统造型艺术,同时也要以听觉的方式感知在客家族群生活与民俗中出现的艺术声响。

一、鼓乐声里的文化蕴蓄

鼓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种重要乐器,它也是一个用途极为广泛的汉字。音乐学家张振涛说:“作为乐器的‘鼓’(艺术)、作为礼器的‘鼓’(制度)、作为法器的‘鼓’(宗教)、作为兵器的‘鼓’(军事)、作为报时的‘鼓’(工具),都有不同面向和不同维度的解读。”[1]鼓在客家文化中是一件不可或缺的器物。在民间乐队里,它扮演指挥的角色,是乐队绝对的主导。唢呐未响,皮鼓先奏,音乐的扬抑,全靠鼓点变换提示。客家民间注重繁复的礼节,但凡传统节日,鼓乐声不绝于耳。它出现在宗祠里,在神庙外,在大街上,在厅堂里。村鼓逢逢,鼓点急促,它表达的是热情,烘托了热闹喜庆的氛围。它擅长以声响的方式呼应物质上的盛宴,它们共同构筑了客家节日的热情与狂欢。客家节日的鼓声多种多样,有欢迎远道而来客人的迎客鼓,也有迎神颠轿的颠轿鼓,还有三五成群或二人竞技的赛鼓。喜庆节日里客家乐班的鼓手在外人看来都很专业,但是并不都拜过师,他们自小耳濡目染,人人都能即兴来上几段。

如果说传统节日热闹的氛围是由鼓乐点燃,那么在客家人严肃庄重的场合中,鼓乐也是氛围的营造者。清明祭祖是注重崇本报先的客家人最重视的日子。届时,宗族长辈长衫礼帽穿戴整齐,主祭陪祭列位井然,相互作揖问好。时辰一到,礼生唱“鸣金鼓”,鼓手以先紧后慢的形式击鼓,后奏钹,上百人在场的宗祠瞬间鸦雀无声,几乎可以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而后,主祭唱“鼓三通,主祭子孙就位”,缓慢重击皮鼓三声,列位子孙迈步以此速度庄敬入位。在庄严肃穆的场合,鼓乐每一声响以及响声强弱都代表不同寓意。在热闹喜庆的传统节日,客家人可以在鼓乐演奏上随意发挥,谁都可以体验一番。而在庄重的礼俗环节,却只能是特定的艺人按传统的章法规矩演奏,断然不敢随性而为。

客家的“鼓乐”一词并非仅仅指以“鼓”这件乐器演奏的音乐,还指以鼓这件乐器作为“指挥”的民间乐班。客家地区历来“鼓乐”盛行,耗费巨资。王阳明在赣南执政时深感百姓重负,颁布的《告谕》中提出:“吾民居丧,不得用鼓乐,办佛事,竭赀分帛,费财于无用之地。”[2]客家的“鼓乐”班社,就是当下百姓所说的“客家吹打班”或“唢呐班”,虽然在明正德年间王阳明主政赣南期间以及后来出现了多次禁乐禁戏,但“鼓乐”仍是当下民间盛行的民间礼俗声响。客家人喜欢鼓乐,并不仅仅是喜欢鼓乐本身所散发出其他音乐类型所不及的高分贝响度,他们更在意的是鼓乐具有的祛邪逐疫、沟通先祖、秩序人伦等文化功能与寓意。

二、山歌声里的家国情怀

山歌是客家人最熟悉的一种民歌表现形式,有客家人的地方一定流传着山歌。“凡客必住山”,由于先民长期生活在山区,山歌成了他们生活中的调味品。久而久之,他们随着迁徙的脚步把这种文化带到了客家人所到之处,纵然海外也是如此。从当前田野调查情况来看,客家山歌已成为客家方言以外客家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志。“唱戏一半假,山歌句句真。”客家山歌最擅长直抒胸臆,内容毫无掩饰,这也是山歌的魅力所在。在流传至今的客家山歌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皆是爱情主题。由于客家情歌多到难以计数,民间自创了一套按不同爱情阶段划分的爱情山歌分类法,各地表述不一。1982年,广东客家歌手黄火兴在梅县客家民歌中精选了1900首情歌,按传统情歌分类法,分成了序歌、引歌、对歌、唱和、发问、思求、拒绝、身世、年龄、条件、安慰、初恋、热恋、嘱咐、离别、相思、感叹、谴责、失恋、自慰等二十个类别。情歌歌词艺术性强,表现手法多样,文学中常见的修辞手法在山歌中多有运用。有的是赞美炽烈坚贞的爱情,如“新打戒指九连环,一个连环交九年,九九还归八十一,还爱同妹十九年”,也有不惧封建势力的竭力吟唱,如“唔怕死来唔贪生,唔怕骨头碓踏绵,唔怕骨头碓踏碎,粄帕筛末又团圆”,也有诸如“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唯美而坚决的情感表达。

客家山歌是一个艺术宝库,虽然爱情是其当之無愧的永恒主题,但在客家山歌中也留下了大量表达家国情怀的经典之作。在客家人的观念中,家与国具有统一性。当家国遭受危难之时,客家儿郎势必挺身而出。翻开中国近现代史,从广西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到广东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再到土地革命中在客家地区建立起来的中央苏区,聚集的朱德、叶剑英等客家先贤以及红军长征路上众多的士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认同,就是客家人。一部厚重的中国近现代史,客家人毫无疑问是历史的主角。而伴随着他们走上历史舞台的恰恰就是一首首带有家国情怀的歌曲,例如1927年以后,国民党不断制造白色恐怖,广东东江流行一首《十劝郎》:“一劝捱郎心莫慌,莫畏斗争出外洋。人人都有一份责,解除痛苦爱相帮。二劝捱郎心莫休,要报牺牲同志仇。反动唔系铁打个,杀来杀去总会休。”在中央苏区流行的《送郎当红军》“送郎当红军,阶级要认清,豪绅(哪)地主(啊),剥削我穷人(呐)。送郎当红军,切莫想家庭,家中(啊)事情(啊),我郎莫挂心(呐)”也在不知名的普通妇女口中唱出了客家人大仁大义的家国情怀。客家山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但绝不是为艺术而艺术,它是以艺术的方式诠释了一个族群对于爱的两种表达:一是对美好爱情坚如磐石的炽热追求,二是对脚下这片红土地的至深至爱,饱含真性情与族群血性的人文情感。

三、戏曲声里的族群智慧

客家人爱看戏,更喜欢侧着耳朵听戏,听一听珠喉韵啭,品一品悲欢离合,老老少少自得其乐。村庄的重大节日、添丁祝寿、禳神庙会之时,理事会都会请戏班在古老戏台上演上几天。村落看戏这几天,村民放下了手中所有劳作,老人小孩早早地搬个小板凳坐在戏台前等待开演。客家戏曲种类很多,有采茶戏、汉剧、木偶戏等。每个在客家村庄长大的人,无不对乡村戏曲有着深刻的记忆。客家地区最通行的是采茶戏,例如江西有赣南采茶戏,广东有粤北采茶戏,广西有钦州采茶戏,台湾也有三角采茶戏。然而,客家采茶戏被公认为发源于明末清初江西赣南的安远县。受赣南采茶戏影响,客家采茶戏至今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赣南采茶戏是一种歌舞戏,是典型的歌、舞、戏三位一体的戏曲表演样式。它没有表演帝王将相的袍带戏,表现的是老百姓生活中的寻常熟事,以诙谐幽默见长。赣南采茶戏有“两旦一丑,小丑当家”之说,小丑步伐以“矮子步”为主,手挥水袖,在表演形式上形成“男低女高”不协调的艺术反差。尤其在音乐伴奏与唱腔艺术上,它对丑角艺术的塑造更是入木三分。例如,在“四小金刚”的《钓虫另》中,为了塑造刘二的艺术形象,该剧创造性地运用民间莲花落的曲牌《芒东雕子》,以快速变换的大跳旋律,配以色彩性乐器小锣,表现了刘二一步一颠极富喜剧色彩的艺术形象,把浪荡公子的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让人忍俊不禁。在赣南采茶戏中,民间艺术家以幽默的形式把美与丑通过错落有致的声响彰显得淋漓尽致。

舞台上虽然有各自不同的角色,善恶美丑一览无遗,但是娱乐调笑只是一种外在的感官娱乐,而客家地区舞台上经久不衰的戏曲作品却是既能娱乐乡民又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在旧社会,崇文重教之风虽然在客家群体中盛行,但正规的学校教育并不能惠及所有客家子弟。贫穷的孩子虽然不能与条件优渥的儿童同享读书时光,但他们却同在一个祠堂里看戏听曲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在戏曲中,虽然表演的是故事,但故事往往是生活中可能发生的案例。这些故事的是是非非在戏曲中都给予了明确态度,对故事主角的行为是歌颂还是批判,一目了然。戏曲中唱的、演的故事,与客家族群中倡导的价值观高度相合。例如,赣南采茶戏《补皮鞋》表达客家青年勇于追求爱情,并以智慧赢得爱情的故事。而汉剧《百里奚认妻》歌颂夫贵不忘贫妻的高尚品德,相反的道德批判戏剧则是常演不衰的《秦香莲》,该剧对忘恩负义的陈世美给予了最彻底的艺术性批判。一出戏就是一个故事,一个故事背后就是为人处世的活典型。这也是日常生活中进行家庭教育的活教材,看一场戏,其实是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在每年周而复始的节日中,虽然请的戏班不同,表演的故事有差异,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以声响与表演相结合的形式宣扬客家族群所倡导的主流思想与正能量。客家戏曲以特有的声响表达形式,配以丰富多彩的故事表演,以老百姓最乐于接受的形式进行道德教化,彰显了客家族群的共同智慧。

我们生活的世界立体多元,传统文化亦是色彩斑斓,文化的表现形式也多种多样。因此,认知世界和体悟传统文化的方式也有多种,视觉观察仅仅只是其中的一种方式,换种方式去感知,以听觉的方式去品味多元的傳统文化,也同样能触碰到文化的深层意蕴,了解到一个民族与族群的性格特征与精神世界。以声响的角度观察多彩的客家传统文化,了解的不仅是声响本身具有的艺术表象特征,更重要的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去感知与理解客家族群的人文与精神内核。

(赣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基金项目:2019年江西省基础教育研究课题(编号:SZUJ SYI2019-1012),2020年度赣州市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编号:2020 0580)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张振涛.一鼓立中国[J].读书,2019(8):125.

[2] 王阳明.王阳明全集[M].北京:线装书局,2012: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