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典》与《史记》《汉书》互证举隅
2021-11-17何玮玮
何玮玮
摘 要：《印典》与《史记》《汉书》互证，不仅可以使《印典》中收录的玺印有更为可靠的文献基础，而且可以使《史记》《汉书》这两部经典文献的研究取得新突破。二者互相补充、互相印证。
关键词：《印典（四）》;《史记》;《汉书》;互证
（一）沈犂大守章（《汉典》第2323页第二栏）
此封泥收录于《封泥汇编》46页。《印典》释文作“沈犂大守章”。其中的“犂”字，应当为。作者对此字的隶定不准确。，从牛，黎声，后往往省作“犂”。“犂”字可视为“”的简体。
沈犁”之名见于《史记·西南夷列传》：“乃以邛都为越嶲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史记·大宛列传》又作“沈黎”：“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汉书》《后汉书》也都作“沈黎”。《封泥考略》指出：“邛君并杀筰矦，乃以筰都为沈犂郡。《汉书·张骞传》置沈黎、文山郡，钱氏《汉书辨疑》曰：《地理志》无沈黎、文山二郡。沈黎省于天汉四年，文山省于地节三年，皆并蜀。，即‘犂’之篆文，通‘黎’。故《史记》作‘犂’，《汉书》作‘黎’也。”[1]
《印典（四）》第2323页还收录了封泥“沈长印”，“”字《印典》释文也误作“犁”。《封泥汇编》63页亦收录此印。
《印典》第209页中收录汉官印“新保塞乌桓票邑率众侯印”，季禾子已指出《印典》释文将“”误作“犁”。[2]
（二）沈请史印（《汉典》第2323页第二栏）
此印亦收录于《增广百家姓印谱》19页、《汉铜印丛》77页、《汉铜印原》174页、《秦汉印统》6-63页、《秦汉印范》4-38页。“沈请史印”这方私印中，作为人名的“请史”我们认为可能读作“倩士”。“请”和“倩”皆从青得声，可以相通。“史”为心母之部字，“士”古音为从母之部字，二者读音关系相近，可以相通。古书中亦有二字相通的例子：《周礼·春官·占人》：“史占墨。”《白虎通·蓍龟》引作“士视墨”。[3]
倩是古时男子的美称。《说文》：“倩，人美字也。”《汉书·朱邑传》：“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颜师古注：“倩，士之美称。”汉印中还有“请士”之名，如“陈请（倩）士”（《新见古代玉印选续》329），“弁請（倩）士印-弁翁儿”（《虚无有斋摹辑汉印》0205），魏宜辉指出“请士”当读作“倩士”。“请士”与“请史”，都应为“倩士”的同名异写。
（三）溓累（《汉典》第2324页第三栏）
此印亦收录《十钟山房印举》03-46页。此印《印典》释文作“溓累”，其中的“累”应当释为“絫”。《印典》对此字的隶定有误。《说文》：“絫，增也。从厽从糸。絫。十黍之重也。”“絫”与“累”字为同源字的关系。何琳仪：“疑厽为秦国文字，畾为六国文字。”[4]在汉代文字中“纍”字分化成“纍”“累”二字。《汉书·郊祀志下》：“大尤尊盛，至妻公主，爵位重絫，震动海内。师古曰：絫古累字。”虽然“絫”与“累”关系密切，但从形体上看此印之“”明显为“絫”，而非“累”。
（四）赵人（《汉典》第2346页第一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钟山房印举》17-35页。“”字《印典》隶定作“”，可见编者不识此字。“”字当为“沱”字变体，在印文中读作“它”。“沱”从“它”得声，可以相通。“它人”是古玺印中常见的人名，如“令狐它人”（《中国书法全集·篆刻编》1186）、“王它人”（《书道全集》154）、“史它人”（《十钟山房印举》03-55）、“吴它人”（《续齐鲁古印攈》36页）等。“它人”作为人名亦见于《汉书·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朔方太守刘它人为宗正。”“它人”又或作“沱人”，如“郑沱（它）人”《古鉨印精品集成》第306页、“笵（范）沱（它）人”《吉金斋古铜印谱》第130页;“它人”或作“驼人”，如“王驼（它）人”《珍秦斋藏印——汉魏晋唐宋元篇》第70页。
（五）频阳丞印（《汉典》第2348页第一栏）
此印亦收录于《中国の封泥》305页、《古封泥集成》943页、《封泥汇编》78页等。“”字《印典》隶定作“频”，此字其实当隶定作“濒”。“濒”字在传世文献中或写作“频”，地名“濒阳”在传世文献中往往写作“频阳”，《史记》《汉书》《后汉书》皆作“频阳”，而未见有写作“濒阳”的情况。
（六）挐山柎-挐公伯（《汉典》第2461页第一栏）
此方汉印《印典》释文作“挐山柎-挐公伯”。其中的“柎”字，应当释读作“跗”。“柎”和“跗”皆从付得声，可以相通。在传世古书中亦有“柎”和“跗”相通的辞例。《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医有俞跗。”《说苑·辨物》作“俞柎”。《淮南子·人间》：“虽有扁鹊俞跗之巧，犹不能生也。”《周礼·疾医》“俞跗”作“榆柎”。关于“山跗”这一问题，魏宜辉有详细的解释[5]。
“山跗”为汉代人名，《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有“曹山跗”。“山跗”在《汉书》中作“山拊”，如：朱买臣之子名“山拊”（《汉书·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张山拊”（《汉书·儒林传》）。汉印中也有以“山跗”为名的……“跗”“拊”“柎”音同相通。……“山跗”应该就是“山脚”之义。
（七）来无（《汉典》第2546页第二栏）
本封泥亦收录于《中国封泥大系》642页、《古封泥集成》1688页、《山东书法全集封泥》295页等。此印《印典》原释文作“来无”，应当释作“莱芜”。“莱”为来母之部字，与“来”字古音相同，可以相通。古书中亦有二字相同的辞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延州来季子。”《说苑·尊贤》来作莱。“芜”与“无”皆属鱼母明部字，古音相通，可以相通。
莱芜”是古时地名。《汉书·地理志第八上》：莱芜，原山，甾水所出，东至（传）博〕昌入泲，幽（川）州。又《禹贡》汶水出西南入泲。汶水，桑钦所言。”汉官印封泥中亦有“莱芜丞印”。关于“莱芜丞印”李晓峰有过相关讨论[6]。
莱芜，西汉为泰山郡之属县，时县设令长，并均有丞、尉以辅佐县令长。《后汉书·百官志》：“县万户以上为令，不满为长，侯国为相，皆秦制也。”县、邑、道除令、长外并置丞一人，尉，大县两人，小县一人。本注曰：“丞署文书，典知仓狱。”因此，“莱芜丞印”应为辅佐莱芜县令的副职官印。
“来无丞印”封泥，《中国封泥大系》642页收录此封泥（如下图），其中的“莱”“芜”亦皆作“来”“无”形，写法与上引隶书相同。
（八）大张万负（《汉典》第2584页第二栏）
此印亦收录于《书道全集》125页、《古鉨印精品集成》427页、《汉晋南北朝印风》69页、《秦汉印典》564页、《陈簠斋手拓古印集》333页、《齐鲁古印攈》14页。此方封泥《印典》原释文作“大张万负”，其中的“负”应当释为“倍”。“负”“倍”都是并母之部字，可以相通。古书中亦有二字相通的辞例。《史记·鲁周公世家》：“南面倍依以朝诸侯。”《集解》：“《礼记》曰：‘天子负斧依。’郑玄曰：‘负之言倍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项王负约不与。”《新序·善谋》“负”作“倍”。“万倍”当属于吉语，意谓拥有万倍的财富。
（九）段合终（《汉典》第2635页第三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六金符斋印存》279页、《玺印集林》144页、《秦汉印章》156页、《秦汉印统》7-24页。此印《印典》原释文作“段合终”，施谢捷曾指出汉印文字中“终”同“衆”，“合终”或当读为“合衆”。[7]朱诗哲也曾指出汉印中以“合衆”为名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如“卫合衆印”（《十六金符斋印存》第357页）、“田合衆印”（《吉金斋古铜印谱》第81页）、“索合衆印”（《玺印集林》148页）等等[8]。其中的“终”当读为“衆”。《史记·五帝纪》：“怙终贼刑。”集解徐广曰：“一作衆。”
（十）赵护绶-臣护绶（《汉典》第2641页第二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钟山房印举》17-35页。此印《印典》原释文作“赵护绶-臣护绶”，其中的“护”当释作“获”。“获”“护”二字皆从“蒦”得声，可以相通。古书中亦有二字相通的例子。《仪礼·大射仪》：“授获者退。”郑注：“古文获皆作护。”《左传·哀公十五年》：“召获驾乘车。”《史记·卫康叔世家》：“召获作召护。”《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涉获章渠。”《集解》引徐广曰：“获一作护。”武威汉简中亦有“护”作“获”的用例。《泰射》：“有（又）埶（设）洗于护（获）者之尊西北，水在洗北，匪（篚）在东。”《泰射》：“授护（获）者，退立于西方。护（获）者兴，共而（俟）。”[9]
（十一）斫胥赏（《汉典》第2811页第二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钟山房印举》26-06页。《印典》原释文未做隶定。此印当隶定作“斫胥赏”，释作“斫须赏”。“须”古音属心母侯部，“胥”古音属心母鱼部，古声母相同，鱼侯旁转，可以相通。
须”与“胥”相通在传世文献中亦有所收录。《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胥后令。”《索隐》：“按胥、须古人通用。”
（十二）填蛮军司马（《汉典》第2828页第三栏）
此印亦收录于《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古玺印选》51页、《汉晋南北朝印風》67页、《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604页、《秦汉印典》85页。原文释作“填蛮军司马”，其中的“填”隶定不准确，当释为“镇”。“填”“镇”皆从真得声，古音可通。传世文献中较为常见二字相通之用例。如《左传·昭公十五年》：“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汉书·五行志》引“镇”作“填”。《史记·萧相国世家》：“填抚论告。”《汉书·萧何传》“填”作“镇”。李春桃在《古文异体关系整理与研究》一文中讨论过二者的关系[10]。
镇古文为“填”，借为“镇”。形体注出《史书》，《汉书·高帝纪》：“填国家。”颜师古注：“填与镇同。”
（十三）宜官内财（《汉典》第2851页第四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六金符斋印存》212页、《十钟山房印举》29-01页、《古玺汉印集萃》455页、《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586页、《秦汉印典》764页、《陈簠斋手拓古印集》329页。此方汉代吉语印《印典》原释文作“宜官内财”，其中的“内”当释为“纳”。“纳”从“内”得声，古音可通。传世文献中亦有收录“纳”与“内”之辞例。《尚书·夏书·禹贡》：“百里赋纳总。”《释文》：“纳本又作内。”《汉书·地理志》引“纳”作“内”，下文同。《汉书·沟洫志》：“及明津雒内。”颜注：“内读曰纳。”侯马盟书中亦可见“纳”与“内”相通之用例。“而敢又（有）志复内（纳）赵弧及丌（其）子孙于晋邦之地者”（侯马·宗盟类2·1：61）、“尚敢或内（纳）室者”（侯马·纳室类·67：6）[11]。《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中亦收录“纳”与“内”相通之众多用例，如：“《诗论》：‘《邦风》，其内（纳）勿（物）也专（溥），观人谷（俗）安（焉），大佥（敛）材安（焉），其言文，其声善。’”[12]
（十四）傿陵丞印（《汉典》第2857页第二栏）
此封泥亦收录于《中国封泥大系》3786页、10965页、《古封泥集成》1002页、1003页、《封泥汇编》85页、《故宫历代铜印特展图录》249页、《澂秋馆藏古封泥》17页、《鉴印山房藏古封泥菁华》276页。此封泥《印典》原文释作“傿陵丞印”。其中的“傿”字当释作“鄢”。“鄢”“傿”皆从“焉”得声，古音可以相通。“傿”“鄢”二字相通之用例在古书中亦有相关用例。《汉书补注100卷地理志第八上汉书二十八》：“傿，莽曰顺通。”应劭曰：“郑伯克段于鄢是也。”师古曰：“鄢”音“偃”。《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中亦收录了二字通用的用例，《二年·秩律》：“（索）、傿（鄢）陵、东阿、聊城。”按整理者释“傿”为“焉”。不确。
鄢陵，古地名，在今河南鄢陵西北。本周鄢国地，春秋时郑武公灭鄢得其地，改称鄢陵……汉置鄢陵县。[13]
姚明辉《汉代封泥整理与研究》中提起“傿（鄢）陵邑丞”涉及到“傿（鄢）”。[14]
（十五）孝弟祭尊之印（《汉典》第2997页第四栏）
此印亦收录于《汉晋南北朝印风》42页、《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397页、《秦汉印典》542页。此印《印典》原文释作“孝弟祭尊之印”。其中的“弟”当读作“悌”。“悌”从“弟”的声，古音可以相通。古书中亦有二者相通的例子：《史记·滑稽列传》《汉书·武五子传》《论衡·商虫》《艺文类聚》九七、《后汉书》注并引“岂弟”作“恺悌”。《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中亦有“弟与悌”相关辞例的收录。《五令》：“义令者，求孝弟（悌）为□乡里者，赏之，以助长遂。”《周驯》：“为能孝弟（悌），辟（譬）之若天，谁敢弗戴？”《周驯》：“四主无后，重耳乃置，李〈孝〉弟（悌）兹（慈）仁，众莫弗喜，述（遂）长有晋。”
（十六）新成武印（《汉典》第3004页第二栏）
此印亦收录于《十钟山房印举》26-20页、《双虞壶斋印存》66页、《古鉨印精品集成》347页、《汉晋南北朝印风》191页、《秦汉印典》393页。此印《印典》原释文作“新成武印”。其中的“新”当读作“信”。“新”“信”古音皆属真母心部，古音可通。古书中亦有“新”与“信”相通的用例。《史记·吕后本纪》：“侈为新都侯。”《惠景间侯者年表》《张耳陈余列传》“新都”作“信都”。
（十七）里疾
《史记·秦本纪》：“十一年，里疾攻魏焦，降之。”董政曾对此有过较为详细的解释，并指出“雩”“虖”字形相近，故“樗”“”亦实当为一字[15]。今在其基础上进行补充说明。《印典》2492页第一栏收录封泥“虖（雩）娄丞印”。关于此方封泥，施谢捷曾指出：“传世汉官封泥有‘虖娄丞印’，‘虖娄’即《汉书》扬州庐江郡属县‘雩娄’。”[16]《尔雅·释木》：“栲，山樗。”《说文》：“栲，山也。”《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中亦收录“樗”与“”通之用例：“《北苍·鱼》：‘梗栘棘，条篲（彗）乐（樗）。’”[17]又，《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且在《居延汉简甲乙编》中曾收录“里子”[18]用例。综上我们认同董政《史记·秦本纪》中的“里疾”当释作“樗里疾”的观点，但其认为“”“樗”二字为一字之观点有待进一步商榷。
（南京大学文学院）
后记：本文承蒙魏宜辉先生审阅并提出宝贵意见，在此谨表谢忱。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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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亨.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417.
[4] 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北京：中华书局，1998：1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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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王之厚.文字与钱币.山东友谊出版社，2002：295.
[7] 施谢捷.《汉印文字征》及其《补遗》校读记（三）.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第三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31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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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春桃.古文异体关系整理与研究.中华书局，2016：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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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姚明辉.汉代封泥整理与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
[15] 董政.《史记》先秦人名考异.文教资料.2017（33-34）：68.
[16] 施谢捷.新见秦汉官印二十例.古文字研究（第28辑），563.
[17] 白于蓝.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390.
[18]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中华书局，1980，乙图版玖玖135·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