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半
2021-11-17丁立梅
丁立梅
【美文二】
年一过到正月半,我注定是要惆怅的。
怎么能不惆怅呢?那些撒开脚丫子,走东家串西家的欢腾;那些人人遇见,都一团和气说着吉利话的温馨模样;那些喷着香的馒头年糕还有糖果糕点;那些门上的对联、窗上的窗花,都渐渐褪去鲜亮、成了过往了。我的好衣裳,也要脱下来,被母亲压到箱底去。日子又复归到清汤寡水里,叫人想想,就急得想哭。
那时,我还不知道正月半有个更文雅的叫法,元宵节。那是上学识了字后,在书本上才读到的。它的历史长达两千多年,自秦朝,人们就开始有了吃元宵赏花灯的习俗。
我尚小,能看到的世界,也只是眼前的那个村庄。村人们只叫它,正月半。
有童谣念:正月半,炸麻团,爹爹炸了奶奶看。
这童谣唱得有道理吗?没有的。我没见过麻团,我的小伙伴们也没见过。我们也只在歌谣里咂摸着,它应该是火烤油炸的,很香很香的。
我们没有麻团吃,没有元宵吃,但有火把可燃。爺爷如果那天心情特别好,他会坐在门前的桃树底下,给我们兄妹几个扎火把。所用材料,是稻草和竹枝。竹枝好啊,经烧,一边燃着,一边能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放小鞭炮。奶奶是不大舍得我们用这个去烧的,那是上等的柴火啊。爷爷却禁不住我们苦求,会偷偷在稻草里包上些竹枝。爷爷扎出的火把,又大又结实,我们举着它,真是神气得不得了。
也就等着天黑。天一黑,各家的孩子,都举着火把出动了。田埂边,像飞舞着一群一群的流星。我们唱着“正月半,炸麻团,爹爹炸了奶奶看”,绕着田埂奔跑,这边呼,那边应,一个村庄的黑暗,都被火把和孩子的歌声,燃亮了。
也有在沟边河边,放野火的习俗。那是不用等到天黑的,河边的茅草,就被点燃了,火苗儿欢快地跳跃着,呼啦啦烧去一大片。像燃烧着一个大大的夕阳。过正月半了,就要放野火。我们才不会去深究缘由的,只是单纯地快乐。
有一年正月半,我姐领着我和弟弟去放野火。屋后就是河,河边杂草丛生,是放野火的最佳地。我姐点燃了一堆杂草,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呼哧呼哧,像条巨龙翻滚腾跃。我们站在边上,高兴得又唱又跳。母亲不知打哪里,突然一阵风似的跑了来,揪住我姐,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打。
所有的欢乐,戛然而止。那个正月半的晚上,我们没有举火把去奔跑,囫囵地吃了点什么,就上床睡觉了。半夜里,我听到我姐的哭声,很轻很轻,像秋虫在鸣。我的一颗心,恻恻的。年,真的过去了。一切的甜和好,也似乎都跟着走远了。
也是到一些年后,说起往事,我姐搂着母亲,开玩笑地问,那年的正月半,你为什么要打我?母亲赧然半天,轻轻叹口气,喃喃道,都是因为穷,穷人气多啊。
【文本解读】这篇文章离童年很近,仿佛隔着五彩的阳光凝视斑驳的童年。文章的主体部分是对昔日童年生活的再现,那些精致、细微的局部描写和细节描写:扎火把、放火把,因为描摹得细致生动,丝毫不显得累赘。在这里,作者的情感是在不断变化的,从过节时的畅快到挨打时的委屈、忧伤,作者抓住了节日中最受触动的瞬间,并把这种情绪“暂停”和“放大”,情随景变。结尾母亲的一句似懊悔、似感叹的话,言有尽而意无穷,使人如同含了一枚青橄榄,泛起一层一层的酸涩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