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绣与苏州文化的融合及在服装中的创新应用

张 丹

(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兰斐女装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法绣又名法式刺绣，源自印度的Ari刺绣技术，是一种鞋匠使用钩针在皮革上制作链条式纹路图案的刺绣技艺。这项技术18世纪传播到欧洲，改良成为Tambour刺绣，即使用绷圈，在薄纱上绣制链式针迹图案的锁链绣[1]。19世纪中叶，法国洛林小镇的刺绣品店开始尝试在绣品上添加珠子和亮片等华丽装饰物，为了使绣面更加精致，刺绣者将珠子放置于绣布的背面，仅凭手上的触感和经验进行“盲”绣，完成后的绣片几乎看不见针线痕迹，立体纹样极为精美奢华。这项创新助推了法国刺绣产业的蓬勃发展，法式刺绣也迅速蔓延到欧洲其他地区。

经济变化带来新的发展机遇，进入现代社会，高级定制成为服装时尚的最高境界，其超前创意和表现手法，对于世界时尚走向有着极为重要的启示作用。法绣为高定设计师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意灵感，法国LESAGE刺绣工坊储存的历代设计师们设计的精美绣片纹样，不断被后面的设计师借鉴到创意设计中，往复循环，法绣在与服饰时尚碰撞中变得越来越普及，成为现代高级时装中的重要设计元素。

1 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法绣艺术特质分析

基于历史学的视角剖析，刺绣用丝缕绣线和丰富色彩表现各民族的社会风貌和人文风情，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它又是多维度、多元化的，文化的多样性是其发展的重要推力[2]。每一个民族的刺绣发展过程均是在与外来文化之间的交流互鉴中，吸收彼此技术精华，不断地丰富与完善本民族的技艺，最终形成融会多种特质的新刺绣风格的过程，以此共同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和繁荣。法绣历经三百多年的沉淀、发展与传播，具有深厚的美学底蕴，在与不同地域性服饰文化的时尚碰撞中，因历史变迁、地区差异、经济变化，产生了不同的审美思维，孕育出风格多元化的艺术特质。

1.1 法绣与CHANEL的新法式浪漫

法国人热爱艺术，崇尚手作文化，法绣如绘画又不同于绘画的创作方式，展现艺术与工艺的多元之美，深受具有浪漫格调的法国人喜爱。CHANEL将法绣与时尚业紧密结合，1983年，卡尔·拉格斐成为CHANEL品牌设计师，开启与LESAGE刺绣坊的合作，艺术、技术与时尚结合，形成创作上的良性循环[3]。CHANEL法绣造型并非仅用于装饰，而是服装整体创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并随着时代及审美变化不断充实内涵。例如，匠心独运的Lesage刺绣斜纹软呢(图1，来源：左祍艺术联盟微博)和精美绝伦的Lemarié镶饰和褶绣(图2，来源：左祍艺术联盟微博)，将刺绣技艺融会贯通了纺织、雕塑、金器打造、珠宝设计等，蕴含多元文化底蕴和手工传承精神的百变创意，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完美演绎CHANEL一贯的品牌精髓，也让服装廓型更具个性化，展现出新的艺术维度和时尚面貌。

图1 Lesage刺绣斜纹软呢

图2 Lemarié山茶花及羽饰坊制作的褶绣

1.2 法绣与VERA WANG的婚纱革新

美国文化强调个性与创新，不排斥异质文明但乐于向传统和先例挑战。受到中西方不同文化熏陶的美籍华裔设计师王薇薇引发了时尚界的一场婚纱革新，VERA WANG提倡现代极简主义的设计风格，王薇薇颠覆了传统婚纱奢华繁复的法绣装饰，关注布料特性、装饰设计和服装造型之间的和谐关系，用独特的审美视角完美诠释品牌美学。VERA WANG 2020春夏婚纱造型简约流畅(图3，来源：蝶讯网)，面料创意与刺绣技艺极致融合，服装没有闪耀水钻、亮片等任何夸张的点缀物，多种手工染色的面料重叠在一起，形成富有层次却写意灵动的裙身，呈现出微妙的烟雾般动态感，裙摆刺绣着含苞待放的立体花瓣，仿佛正在微风拂过的水面上静静绽放，与肩部的硕大立体花饰遥相呼应。前卫、怪诞却又揉入斑驳美感的婚纱风貌，传递着东方美学下的浪漫主义色彩。

图3 VERA WANG 2020春夏婚纱

1.3 法绣与ELIE SAAB的中东服饰美学

中东的宗教信仰与生活环境对黎巴嫩设计师Elie Saab的设计思想有着潜移默化影响。阿拉伯国家反对一切形式的偶像崇拜，服装上不能出现人或动物的图案[4]，ELIE SAAB高级定制礼服中的法绣题材多用花卉纹样，以及来自阿拉伯文明的抽象几何图纹，通过精细绣工，水晶钻、串珠、亮片和镂空蕾丝的戏剧化组合，每件礼服堪称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Elie Saab擅长以法绣为载体、服饰艺术为媒介，结合流金溢彩的伊朗金银线绣，遵守对称均衡装饰法则，将传统花卉纹样依据人体结构特点重新布局组合(图4，来源：穿针引线服装设计微博)；运用中东民族风格剪裁，将带有褶皱的绣片以斜肩和缠绕式设计呈现在礼服中(图5，来源：穿针引线服装设计微博)，通过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时尚表达，向世界重新诠释中东服饰美学。

图4 融合伊朗金银线绣的ELIE SAAB法绣纹样

图5 ELIE SAAB中东风格礼服

1.4 法绣与郭培的刺绣表现力创新

近20年来，我国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及其高级定制品牌，他们努力让东方文明走出去，探索与世界文化的碰撞、融合共生乃至共美的发展途径。

郭培潜心研究世界各地的刺绣文脉，寻找设计灵感，延伸出无限创意，探索刺绣表现力的创新。她的玫瑰坊定制服装对京绣传承创新，取法绣立体造型之长，融合东西方刺绣材料与配色，将京绣纹样、色彩、质地及其工艺形式、技术方法等，以某种内在的方式打散、串联和重新组合(图6，来源：穿针引线服装设计微博)，形成符合现代审美习惯的新形象。郭培的“异世界”主题时装是多种文明和时代交织的缩影，其中形似白描手法的立体法绣成为亮点，面料折叠塑造出如同建筑般的空间感，以墨色水晶线条“勾勒”纹样廓型(图7，来源：穿针引线服装设计微博)，线条时而密集、时而疏松，造型时而抽象、时而具象，简练的刺绣工艺和服装意境表达，赋予线、形、空间的多重视觉意象，引发东西方文化碰撞及精神契合的联想。

图6 玫瑰坊定制服装的京绣创新表现

图7 “异世界”主题时装的刺绣创新表现

2 基于苏州地域文化的法绣创新应用

异质文化的交流互鉴，可以形成文化的互补性共生，在世界文明对话中展现独特价值。底蕴厚重又充满活力的苏州文化，在保持吴地文化个性的基础上，善于吸纳，巧于融合，适时顺变，具有与不同文化来源相互交流融会的特性[5]。法绣与苏州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可以形成文化合力，创造出刺绣艺术的新理念和新风格，给现代服装设计中民族文化元素以及人文精神的传承与创新带来启示。

2.1 审美价值的融会应用

法绣最初被作为个人财富及权力的象征，在欧洲皇室贵族间得到推崇。受18世纪中叶盛行的洛可可艺术风格影响，法式刺绣用材考究，注重华丽繁复装饰[6]，一般选用金银丝线，加入昂贵的宝石、水钻、珍珠甚至是黄金饰品，搭配精致的羽毛和织带等，通过工匠们精雕细琢的刺绣技艺，法绣服饰极尽雍容与奢华(图8[6])。对于着装者而言，昂贵的丝绸服饰上纷繁琐细的刺绣纹样以及与之相配的珠宝装饰品，具有展示自己富有程度的功能。之后，法绣精湛的手工技艺、名贵的材料和立体的装饰效果在高级定制时装中获得更大的发挥空间(图9，来源：蝶讯网)，成为服装领域这一奢侈艺术品的标志性元素，法式刺绣产生的无以言表的奢华感，满足了上流社会对身份地位的炫耀以及对服装自身价值的追求。

图8 18世纪女装礼服裙裾上的法式刺绣

图9 CHANEL高级定制Coromandel连身裙

不同文化的碰撞促进了审美观念的整合和变迁，地域性人文精神的深入弱化了传统法绣的固态审美价值。在时尚风格多元化的今天，思考设计本源，一种反映自我心境、品位和信念的“轻奢”价值理念突显。

“水”为苏州人文风貌注入了神韵，千百年来造就出吴地民众温婉内敛的个性，偏爱清丽秀美的审美心态。苏州园林不在于大而在于精致，园子没有刻意的人工斧凿痕迹,布局结构采用分水裁山、栽花植柳来营造曲径通幽的写意山水韵味，文化和艺术和谐统一，体现意境高雅却隽永含蓄的审美特征。苏州地域文化具有接近普通民众的文化传统，艺术家的创作注重个人意志的发挥，表露出更多的是田园气息和草根意识。桃花坞木刻年画的题材与民间传统风俗习惯紧密结合，反映温润秀丽的吴地城市风光、充溢着水乡百姓情趣的人文活动和生产生活场景，用情节性的画面表达朴实的主观愿望和审美趣味，成为吴地民众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装饰品。

解读苏州文化中的淡泊深远之意境，转化为一种没有压力又追求品质生活的健康消费观念，剖析苏州艺术中的含蓄隽永之审美，转化为一种低调却无损个性表达的理性审美理念[7]，体现当代刺绣艺术的内在价值和社会责任，将传统法绣从单纯的价值体现转变为展现个人品位、修养及对时尚的理解。法绣品种不再局限于高级定制产品，LAFINE CHIC(兰斐轻奢品牌)重新定义法绣的审美价值，弱化其视觉上的奢华感，突出匠心匠艺，将法绣抽象的纹样意蕴，凹凸的立体感，强调层次与不同材质的混搭使用，转化为服装整体创意的组成部分(图10，兰斐品牌提供)，塑造内敛又精致、个性却不张扬的着装格调，诠释品牌美学及价值。LAFINE PARIS(兰斐婚纱礼服品牌)从文化的角度拓展法绣艺术的融合之美，选用绢丝、淡水珍珠等具有江南地域风情的素材，表现清新的立体花瓣、花蕊造型；融入苏绣工艺和材料，结合丝线光泽创作出丰富层次的花朵和叶片；运用灵动的立体枝条在身体曲线之间巧妙过渡(图11，兰斐品牌提供)，雅致秀丽的图案、精巧细腻的技艺、柔和灵动的构图呈现出苏州人文精神中一贯追求的审美旨趣。兰斐品牌将法绣创意与苏州艺术及人文风貌融合，转化为现代设计与工艺，法绣不再是昂贵的象征，它可以回归日常生活，成为一种时尚生活方式，传递更为理性、健康的审美价值。

图10 LAFINE CHIC 2020秋冬女装

图11 LAFINE PARIS 2020婚纱礼服

2.2 创意语境的融会应用

从艺术设计的角度看，法绣作为传统与时尚碰撞的典型产物，有着十分珍贵的艺术价值；从市场需求的角度看，融合多民族文化的法绣，一方面契合了本民族消费者由来已久的传统习俗和审美取向，另一方面则在异民族消费者间因其独特的差异化装饰形式和隐含的文化神秘性而颇具吸引力[8]，有着十分宝贵的商业价值。法绣艺术语境可以出于不同的美学概念和审美基础，地域性文化则是触及设计师创意思维的重要灵感源，苏州丰厚的文化和艺术积淀，可以赋予法绣层次丰富的创意语境，碰撞出不一样的时尚火花。

2.2.1 图案与造型的组合性应用

受到宗教信仰、艺术审美和技术手段等因素影响，早期法绣题材多采用宫廷主题纹样或取材于宗教故事，例如宫廷花卉和藤蔓图案，灵兽人形和图腾等充满故事性的宗教元素，基于西方美学思想，结合奢华材质，营造带有鲜明皇权特色和宗教色彩的造型效果。高级定制时装重视展示人体美和服装造型的立体美感，作为其中必不可少的装饰元素，法绣图案多为抽象的花鸟和几何纹样，通过丰富材质组合，大面积华丽材料堆砌，形成具有瑰丽色彩与凹凸感的立体纹样，雕塑般的抽象造型带来的视觉冲击力，符合高级时装对于装饰之美更高层级的诉求。

将民族文化内蕴与现代创意理念有机结合，拓展法绣题材、丰富图案寓意，通过纹样及其造型的多元创作手法，形成体现民族审美风尚、满足多元化审美需求的新形象。苏州文化在数千年发展演变进程中，全方位诠释了吴地民众的精神诉求与审美追求，形成极具地域风格和人文特点的丰富图形纹样[9]。吴门画派将青绿山水画加以雅化，精美严整之中透射出古雅之美，画面中的萧疏幽淡的情调，层层叠叠而不重纵深关系的布局，山顶平台，浓密的叶苔小点，棱角清楚的矶头均独具特色[10]，反映画家对大自然真切而生动的情感体验，追求风雅又朴拙的审美情趣。

刺绣纹样的艺术魅力在于既有技术的外貌又有艺术的内涵，关注法绣图案的寓意表达、纹样造型的审美内涵符合服装整体意境表达。以吴门山水画的审美特征为精神内核，取其“形”延其“意”进而传其“神”，探索法绣与中国传统艺术在当代时装中融合“再生”的可能性。通过最朴实的点、线、面、体造型语言，表现真景实感的大自然纹理，强调法绣和不同层次布料之间的组合搭配，用精细的蓝色系米珠绣制粗细不等的实线或虚线，融入层层叠叠的造型语境中，产生质感、色彩、厚重度不同的线型呈现(图12，苏州丝绸博物馆提供)，形成墨色相映、虚实相生的审美意象，让传统文化与艺术在现代时尚中得到新的视觉演绎。

图12 张婷婷的时装艺术作品

2.2.2 技法与材料的混搭性应用

法绣技艺的吸引力不仅在于对传统技术的创造设计，还在于结合新材料推动技术的不断发展。法绣的技术美表现在融合不同刺绣技法的创新，法绣在锁链绣基础针法上，搭配其他合适的刺绣针法，如彩绣、珠绣、雕绣、贴布绣、丝带绣、盘梗绣、立体花朵绣等，表现出不同造型的色泽感、立体感和质感，具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法绣的装饰美离不开材料本身的奢华感，各色精致宝石与仿宝石，幻彩的水晶、亮片及珠饰，还有缎带、羽毛、流苏，金银丝线、金属线的使用，形态各异的材质堆砌使法绣服饰散发着高调的奢华美。法绣的历史演变和多元化发展，进一步推动了其技法与材料的创新，而凭借自身的技术美和装饰美优势，法绣在时尚潮流中的运用领域更加广泛。

现代设计充分运用多种技术和各类材料实现多样化的视觉效果，技术与材料的呈现不只是单纯的艺术表达活动，它们的创意语境形成的一种艺术思维对话，是创作者与受众之间情感交流的媒介，可以激发消费者的文化共鸣，将设计师所倡导的审美观念传递给消费者。

刺绣艺术既是对传统的因循，又承载着一代代人新的情感和新的认知。探寻东西方刺绣美学碰撞后的和合之美，融合苏绣的艺术手法与形式美感，以表现鸟儿灵动神韵、质感和结构。选用绿色、橙色系中不同深浅的两组丝线，劈丝拼色，运用扁毛套针法，根据羽毛纹路走向由深到浅进行套绣，针法与丝理交叠，表现自然晕染的绒毛色彩。再牵线挂珠，通过锁链绣勾勒鸟身毛片的立体轮廓。鸟尾则采用金属质感的黑色亮片绣制，与透着肤色的同色底布形成鲜明反差，增加装饰细节的丰富性。不同技术之间的交替运用，达到了彼此协调又积极互补的艺术效果，在丝线独特光泽下，鸟的羽毛柔顺有序，色彩过渡自然，呈现出“精细雅洁”的织物面感，通过光线折射，展翅高飞的鸟儿栩栩如生，又具有不同远近距离的空间感和凹凸的立体感(图13，来源：一行一线微博)。打破艺术的边界，甚至可以和其他艺术门类融合，楚艳的“寻迹”主题时装将挑经显纬的缂丝织造技艺和东西方多种刺绣技法混搭应用，通过不同颜色的丝线局部回纬织制呈现的纤维质感和刺绣纹样的装饰美相融相生，形成跨越不同时空与纬度、民族与文化的服饰之美。

图13 刺绣技法与材料的混搭性应用

3 结语

刺绣不只是一项技艺，更是一种文化，在其传承发展进程中具备与外来文化交流互鉴的特质，并能将彼此不同的文化精华统一于相互依存的和合体中，相互汲取优长，促进共同发展。苏州地域文化中呈现出的艺术与人文风貌，能够赋予法绣丰富的精神意蕴，独特的艺术特质，形成新的美学思维，使法绣走进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展现现代消费者个性化审美情趣和多元化生活方式的时尚载体，相信法绣与苏州文化碰撞后的和合之美，可以塑造出更多具有人文精神和艺术魅力的服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