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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主流电影视域下:1999—2019国庆周年献礼片中的小人物形象研究

2021-11-15孟星汝王玉玮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电影文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小人物

孟星汝 王玉玮(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20世纪90年代,在好莱坞进口大片及多种娱乐形式并进的冲击下,中国电影市场进入酷寒严冬,主旋律电影在国家强势资金倾斜的支持下勉强维持平衡,马宁在此时提出“新主流电影”的概念,起初意在呼吁中国电影人制作小成本商业影片,着眼于市场和青年导演参与创作的机会以谋求中国电影的进一步发展。步入新世纪后,新主流电影逐渐演变成对主旋律电影创作的新思路:不拘泥于重大历史题材的限定,融入更多类型片元素,在市场化日趋明显的时代下,制作出更多的面向市场、面向观众的新主流电影,打破主旋律电影、商业电影、艺术电影三者间的清晰界限,从而使得主旋律电影从脸谱化人物形象、传统剧情套路、“伟光正”宣教内容等窠臼中摆脱出来。纵观如今的中国电影市场,新主流电影发展突飞猛进,献礼片更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影片形式。从1959年周恩来、邓小平首次提出献礼片这一概念至今,献礼片无论对普通受众还是中国电影整体发展都是不能忽视的影片类型。此外,“献礼片”一直未曾有过确定详细、界限分明的定义标准,学者乔晓英将献礼片这一概念分为广义与狭义两者,其中狭义的定义为“专门特指为了庆祝新中国建国周年纪念而拍摄的影片”,本文中的献礼片正是基于这一概念展开。回首世纪之交至今的20年中,中国国庆献礼片从以创作宏大叙事为主的革命历史题材主旋律电影的主流表现手法,到2019年上映的《我和我的祖国》中将个体叙事作为影片内核的这一流变过程中,小人物形象的塑造变迁也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1999:世纪之交献礼片与新主流电影的意识碰撞

回顾1999年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献礼片的内容及类型,呈现出主旋律电影概念在1987年被正式提出后的十多年间的可喜改观。由于好莱坞进口大片与多种娱乐形式并进的境遇使得中国电影市场开始反思和改变,中国电影开始正视市场洪流的重要性,商业化的趋势已然呈现于眼前,电影人们必须拿出勇气和决心顺应这一时代趋势。随后一系列献礼片的问世也体现出了当时电影人的转型尝试,《黄河绝恋》在剧情设置上将主旋律与爱情元素相结合,并且优质地完成了影片整体的叙事,《冲天飞豹》《紧急迫降》中的商业大片元素,糅杂惊险、灾难等类型片特点,加之炫目的特效处理和连贯紧凑的镜头呈现,可以看出影片对主旋律电影与商业片界限的模糊化处理的尝试,体现出电影创作者们对于主旋律电影向新主流电影有效转型做出的努力。同时献礼片在人物塑造方面也开始尝试新路径,逐渐向关注人物个体本身情感、从配角形象入手做有关转变尝试并且对于领袖英模人物进行平民化饱满化处理。

(一)采用第一视角展开故事叙述

1999年献礼片中的人物塑造已经呈现出向多元化尝试的倾向,其中对于以塑造小人物角色形象为主导的叙事尝试已初现萌芽,《共和国之旗》中的曾联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设计者,他本是上海一家通讯社的普通职员,影片并未用大段篇幅展现其设计国旗的过程,而是以第一视角讲述了曾联松与所有的中国人一样,伴随着共和国跌宕起伏的发展所走过的艰辛沉浮的一生;《黄河绝恋》更是将外国飞行员欧文作为影片的主角之一,并以该飞行员为第一视角,展开剧情;影片《我的1919》中同样是以巴黎和会中方代表团成员之一的顾维钧为第一视角展开叙事,这一视角主要由插入顾维钧的第一人称旁白来体现。在以往的主旋律基调电影中,个人尊严往往被民族尊严所掩盖,采取宏大叙事以表现出主旋律电影所想传递的国家意志,而1999年的献礼片中,不少影片开始另辟蹊径,让个人视角作为影片本身主要的叙事视角,身处战争中的每一位参与者或者是中国人都成为主角,成为真正的个体。关注个体命运,尝试适度减少宏大叙事带来的说教意味,使得观者能够从这一个个个体身上感同身受,此类第一视角的展现手法一直沿用至今,在2019年的部分献礼片中依然有所展现。

(二)出彩的配角形象塑造

献礼片在角色塑造上,连同配角形象的塑造也初具丰满之态,《黄河绝恋》中安洁的父亲虽观念陈旧、犹豫保守、反对安洁投身于抗战事业,但是面对国仇家恨也毅然决然地选择用生命对抗外来侵略者,看似“奸诈”的管家实则忠贞正义,宁愿被活埋也不愿屈服于敌人;《国歌》《我的1919》等影片中,除了讲述以田汉、聂耳、顾维钧为代表的一批民族精英为中华崛起和尊严奋斗的故事外,片中还塑造着像齐柏山、肖克俭这样的普通中华儿女,他们用无比的爱国热情与民族责任感、聪明智慧与血肉之躯筑成中华民族“新的长城”。他们有自己深爱着的人,但在个人情感与家国命运之间的抉择中最终选择了跟千千万万义勇军一样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祖国付出生命。

(三)领袖英模形象饱满化塑造

同样在领袖英模题材的影片中,人物形象也趋向立体化塑造。影片《横空出世》讲述了国家和人民在内无经验外断支援的艰苦条件下,一群怀着崇高理想的英雄部队及科研人员朝着共同的原子弹的研发工作奋勇前行的故事。影片虽将人物角色化名,但仍能看到以邓稼先院士与张爱萍将军为原型的迹象。片中陆光达放弃国外优越的物质条件和科研环境投身于祖国“两弹一星”事业,冯石将军与其并肩作战,率领英雄部队为科研工作排除万难保驾护航。饱满立体的人物形象塑造,使得片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具有鲜明丰满的性格特征,冯石将军铮铮铁血却能细心嘱咐陆光达身边的侍卫兵在夜凉时节为其做好保暖措施,陆光达因为国家绝密文件要离家多年,对妻子的愧疚之情在大漠夜晚帐篷中的那颗削了皮的苹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影片在适度刻画英模人物无私伟大的宝贵品质之余,深入挖掘人物内心情感活动和个性特征,并将一条条感情线处理得克制而深刻,摒弃传统主旋律电影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一味高亢歌颂且脸谱化的弊端,用真实且动人的表现手法致敬那段令人由衷钦佩的人物和历史。《横空出世》在豆瓣上9.4分的高分也印证了豆瓣网友的那句话:“并不是主旋律电影不好看,而是烂片不好看。”

二、2009:新主流献礼影片下的小人物群像

随着《云水谣》(2006)、《集结号》(2007)、《梅兰芳》(2008)等影片的相继问世,新主流电影初具气候,无论是以爱情经历见证家国变迁,还是将普通个体命运融入国家情怀,或是以人物传记的形式诉诸国家意志,新主流电影都在其概念提出至今不断更新变化,马宁最初提出的新主流电影概念在众多电影创作者的努力下逐渐适应中国电影市场氛围,从而演变为更具规模且完整的概念体系。时至200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之际,又一批承载献礼祖国华诞使命的影片问世。这些电影融入了更多的类型片元素、更多题材的选取和更多商业化举措,无论是《风声》的谍战悬疑题材,或是《斗牛》的黑色幽默类型,再到《秋喜》中的文艺化尝试都体现出了祖国六十周年华诞献礼片中的题材类型多样性。其中《建国大业》更是汇集了史无前例的172位国内明星,开创了新时期主旋律题材的先河,同时为电影票房提供了有力保障,与其相似的《十月围城》《风声》《南京!南京!》也同样吸纳众多明星加盟。不难看出在2009年的献礼片中,影片在专注于向祖国致敬献礼的同时,也同样将电影票房作为关注重点,将商业电影与主旋律电影有机结合,鼓励多样化的类型片创作,更加贴合观众、市场的需求以及献礼片被提及之初周扬所说的“三好”原则(内容好、风格好、声光好)。如果说1999年献礼片的特点是向刻画个体命运转变尝试的话,那么回顾2009年献礼片,其特点则是更广泛地聚焦于小人物形象的塑造,并且在尝试探讨人物深层次的情感内容,同时将领袖英模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平民、立体化。

(一)聚焦小人物形象的塑造

献礼片《万家灯火》改编自北京人艺同名话剧,以20世纪90年代北京南城人家的生活变迁为主线,围绕金鱼池地区胡同大杂院和筒子楼的拆迁以及居民安置工作展开。作为献礼片,这部电影的意识形态相对以往有了收敛和隐藏,虽是意图体现出政府为改造旧城区的决心和魄力,但影片将目光转向了旧危房大杂院和筒子楼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轨迹,聚焦小人物生活,在家长里短中凸显小人物性格和生活状态,让这一幅幅充满烟火气息的小人物群像拉近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片尾在政府的努力协调和帮助下金鱼池的拆迁终于成为现实,也使得献礼片想要传达的意识形态内核最终得以顺滑自然地传达给观众。影片《斗牛》中的主角牛二是个大字不识、胆小市井的村民,其所在的村庄在经历敌人残酷血腥的扫荡之后,只有牛二和一头国际友人捐赠给八路军的奶牛成为“唯二”的幸存者。从此,肩负着保护奶牛重任的牛二想尽办法和日军、逃难村民等各色人等展开周旋。《斗牛》在主旋律基调影片中创新性地加入黑色幽默元素,使得战争的残酷荒诞更具视觉与情感冲击力,让观众在五味杂陈的观影心态下,切身感受到其从未真正经历过的混战年代下的小人物们的生活处境,同时也为主旋律电影类型多样化提供了选择。

此外,《南京!南京!》中的军官陆剑雄、女教师姜淑云、贝拉秘书唐先生、舞女小江,《高考1977》中的下乡知青陈琼、潘志友,《沂蒙六姐妹》中的六位为战争奉献个人的女性,《十月围城》中为护得孙中山先生安全的众多爱国之士,《天安门》中布置天安门城楼的舞美队队长田震英及其队友,《风声》中的国民剿匪司令部人员及中共地下党同志等,都体现出献礼影片逐渐将创作重点转向小人物形象塑造的趋势,发掘普通人群体中的英雄事迹及生活状态,在丰富献礼片题材类型的同时,更深化了人物形象的多样性。

(二)探讨深层次的人物情感

纵观2009年献礼片全貌,笔者还发现影片在展现小人物形象的同时,也将深层次的人物情感的探讨提上议程。影片对于非正面人物形象的立体化塑造、对于“逃兵”形象的探讨以及人物内心情绪的呈现皆做出了更加细腻和深层的展现。

1.非正面人物形象的立体化塑造

献礼片《建国大业》中,演员张国立将蒋介石这一角色内心中的挣扎和野心刻画得入木三分,同样在片中由陈坤饰演的蒋经国被田卉群教授认为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代表”,他一心想改变当时国民政府的贪腐之风,但其中利益权力盘根错节,心愿最终在父亲家国难两全的劝诫下化为泡影。《建国大业》中角色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主旋律电影中非正面人物形象塑造脸谱化的审美思维定式,凸显出历史人物复杂多面的情感,陈旭光教授就曾评价道:“《建国大业》给予历史中的人应有的尊重、理解,甚至对蒋介石、李宗仁等反面人物,都体现出对末路英雄的一种悲悯、一种‘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气概。”同样在影片《十月围城》中,清廷派遣阎孝国至香港剿杀孙中山一行人员,阎孝国这一角色在片中饱读诗书且武艺高强,他拥有不亚于笃信三民主义的革命志士的意志,“诛杀孙贼,报效朝廷”的意愿使他为其赴汤蹈火,殒身不悔。影片对阎孝国这一形象给予了充分塑造,为其行为提供了饱满合理的动机,使得这一反派角色变得可信而立体;《南京!南京!》导演陆川另辟蹊径,将侵华日军在南京所犯下滔天罪行过程中的心理波动展现出来,他们对于屠杀扫荡行为的自我怀疑和人性问责,使得其中良心还未全然泯灭的日本军人角川正雄在精神挣扎中最终开枪自裁,影片虽被诟病有美化侵略者的倾向,陆川也曾解释道这同样也是侧面反映出南京大屠杀之惨烈的途径。但无论各方观点如何,此类表现手法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主旋律电影对于反派人物塑造的一种突破。不同于《南京!南京!》中对侵华日军形象塑造那般存在争议,管虎在《斗牛》中将其塑造得似乎更为高级:片中的日本兵生性胆小窝囊,因此前在家中养过奶牛,所以对村里的那头奶牛呵护备至;从别村逃难而来的村民们在牛二慷慨施以牛奶救济后,仍然贪婪地想要将奶牛据为己有,人性的贪婪在当时战乱不定、日军各处屠杀扫荡环境的裹挟下似乎变得合理了些。《斗牛》将逃难的村民和窝囊的日本兵等角色放置在战争的大环境下进行一定深度的人性探讨,适度消解角色脸谱化塑造,从而使得角色形象丰满立体。

2.对逃兵形象的探讨

在传统革命历史题材影片或其他类型主旋律影片中,“逃兵”形象一直被作为绝对的反派形象所展示。而在2009年众多献礼片作品中逃兵形象开始被提及:《沂蒙六姐妹》中秀秀的大哥大壮是六纵的战士,路过家乡被准许回家过夜探亲,午夜父母望着儿子的睡颜,表情沉重地在炕头相坐无眠,翌日清晨大壮整装待发准备归队,二老却将儿子骗进地窖软禁起来,不得已选择让儿子成为逃兵;《铁人》中刘思成是祖国新一代石油工人模范,父亲刘文瑞曾是王进喜的徒弟,刘文瑞是师父嘴中的“小知识分子”,并对其给予厚望,但他最终却选择辜负师父的厚望仓皇逃离。逃兵若以如此形象出现在十七年电影中是不可想象的,而在2009年的献礼片中,逃兵形象却被赋予了更加多元化的表现倾向,大壮父母因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所以选择将其关进地窖,刘文瑞因不忍大漠凛冽艰苦的环境在师父失望的眼神中含泪离去,电影向观众提供了一个想象性解决困境和承载信念的途径,逃兵形象似乎演化为一种个体情感叙事的极端表现方式,它聚焦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情感困境,使得每一位真实存在在各类艰苦卓绝环境中的小人物的情感得以充分表现,他们并非只有一往无前的坚毅,而是在伴随历史行进的过程中也会出现摇摆和犹豫、迷茫和错误。但在《沂蒙六姐妹》中,最后大壮以死相逼使得二老无奈将其放出,《铁人》中刘文瑞虽逃回家乡娶妻生子做了乡村教师,但他始终将铁人精神作为教育下一代的精神指导,因此,刘思成秉承父业,一心想成为王进喜那般为国家做出卓越贡献的石油模范。

3.人物内心情绪的呈现

影片《铁人》采取双线叙事,在表现上一代石油工人王进喜生平事迹的同时穿插新一代石油工人刘思成及周边人物的故事。刘思成是新一代石油工人、业务标兵。严酷、寂寞的工作环境让刘思成对工作、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并不断为之思考,后来在得知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父亲实则是逃兵而非病退的事实后受到巨大打击。片中刘思成在经历了不断的内心否定与挣扎后,才最终理解石油工作的真正含义。从迷惘到坚定、疑虑到向往的这一过程在刘思成的身上体现得细腻且真实,敏感犹豫的刘思成在石油钻井的陪伴下逐渐坚定内心的过程,比呐喊口号更加直击人心;在《高考1977》中,陈琼因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深受牵连成为黑五类,被迫中断学业到乡下农场改造,自此她对父亲的怨恨与日俱增。1977年国家拨乱反正,高考制度得以恢复,陈琼因为父亲的平反便安心全力备战高考。“要是为了你的女儿,你敢吗?”“我敢。”片尾相关部门发现陈琼父亲为使女儿安心高考所造假的平反文件后,农场负责人老迟与工作人员的谈话更是电影对于当时环境和人性最为贴近的表现,体现出以主旋律为主要基调的影片不再拘泥于高度“伟光正”的仰视视角,且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伤痕电影”的反思痕迹。

(三)领袖英模形象平民化塑造

献礼片《建国大业》于2009年9月16日上映,首映半日便刷新了当时首映日票房新纪录,最终以4.16亿元的总票房拿下2009年中国内地电影票房季军。票房成功的背后不仅归功于众多明星的加盟,饱满的剧情与演员精湛演技的衬托也是影片成功的因素。清华大学尹鸿教授认为,《建国大业》不同于《开国大典》以来重大历史题材影片中所充斥着的戏剧化痕迹过重的风格——力图要把领袖拍得人性化,但其中的人为痕迹很易显露。《建国大业》基本上杜绝了重大历史题材当中意图人为地去表达人情和人性而失之虚假的毛病,不着痕迹、非常清新。如片中淮海战役胜利后,五大常委围坐饭桌前露出欣喜雀跃的神色,周总理带头铿锵有力地唱起了《国际歌》,朱总司令啃一口大葱后紧跟吟唱,毛主席已然带着醉意半躺在屋檐下,眼含热泪看着眼前凌乱了头发和衣襟的四人相拥而泣;再如冯玉祥将军逝世后,周总理大声训斥同志失职,火速赶来的毛主席只得在窗外稍停片刻调整情绪。片中此类细节数不胜数,因为这些细微之处的表现将各领袖形象刻画得真实而自然,正如麦柯评论《建国大业》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时所说,当主旋律题材面临市场面对票房的时候,它显然失去了理想主义时代的花环,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人性化的生活细节上做文章。《建国大业》正是在宏观史实叙事的基础上,将一系列微观之处虚化,从而得以在细节上进行清新且自然合理的领袖人物再创作,使得领袖形象的平民化更好地实现。

同样的平民化塑造手法在英模形象中也得以体现,影片《铁人》中王进喜在石油誓师大会台上讲话紧张得小腿肚子直打战,讲稿念不通顺,一紧张就想抽两口烟,但在扔掉“美化”过的演讲稿、拿掉胸前的大红花后,他掷地有声的“为了国家不贫血,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的发言让在场的每一位石油工人深受鼓舞。当得知自己最器重的徒弟刘文瑞因为不堪忍受油田的艰苦环境做了逃兵后,他在痛心疾首大骂徒弟“不争气”的同时,掏出自己带来的干粮和干净衣物含泪将其放走。影片对于“铁人”精神的探讨从未停歇,只是不再将生硬的宣教叙事手法作为主要的表现形式,更多的是通过塑造真实且丰富立体的人物形象从而将其自身所秉持的可贵精神自然地传递出来,王进喜这一形象不再是造神运动中观众无法真正触及的英模形象,而是存在缺点和人性抉择的平民化的模范。

三、2019:献礼片新纪元——新主流大片语境中的小人物叙事主流

新主流电影的概念随着《智取威虎山》(2014)、《战狼》(2015)等影片的上映逐渐成熟并开始了向新主流电影大片的过渡。2016年电影《湄公河行动》11.73亿元的票房收入使得新主流电影大片的概念在学术界得到了进一步的关注和认可,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陈旭光认为新主流电影大片概念被提出并得到相当的认同,达成的某种共识实际上表征了“三分法”的界限逐渐模糊、逐渐被抹平的事实。三分法即中国电影界长期以来心照不宣但无严谨定义地将电影类型分为主旋律电影、商业电影、艺术电影三类。随后新主流电影大片势头依然强劲,2017年影片《战狼2》横扫暑期档,创下56.39亿元的票房神话至今位列中国内地电影票房榜首位,2018年《红海行动》登陆春节档,在同期多部佳片的竞争下,依旧强势登顶2018年内地电影票房总榜。在新主流电影大片日趋成熟的环境下,电影三分法被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陈旭光教授归纳的中国电影的新流向,即“主旋律电影的商业化”“商业电影的主流化”“艺术电影的商业化”。时至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国庆献礼片纷纷与观众们见面。献礼片《决胜时刻》承接2009年献礼片《建国大业》剧情脉络,值得一提的是电影重新修复了1949年开国大典的画面,使其以超清4k的清晰画质重新展现在观众眼前。《中国机长》《攀登者》等同期献礼片加入冒险、灾难、爱情等类型电影元素并由成熟的商业大片视觉特效保驾护航,增强电影观赏性,同时以平民英雄为主要叙事策略,着力于小人物主角形象刻画。相较于2009年《建国大业》“数星星”式的商业化运作模式,2019年国庆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虽同样集合大批优秀演员加盟,但影片采取更为细腻的视角,着重以小人物视角表现大时代变迁,不再拘泥于宏大场面的塑造而是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轨迹中寻找时代的烙印。就2019年国庆献礼片来看,影片整体基调开始向小人物叙事靠拢,塑造多元化的小人物角色成为主流,力求打造更为饱满立体的小人物形象,涉及对正面人物性格复杂性的探索,同时在表现领袖人物形象时也做出了可喜的深入探讨。

(一)小人物形象为主的叙事方式趋向主流

《我和我的祖国》是由陈凯歌担任总导演,联合其他六位导演一同创作成型的国庆七十周年献礼影片。影片分别聚焦中国人民建立共和国进程中的七个重要时间节点,将目光转向生活在不同阶层的普通人身上,用个体叙事来展现各族人民在中华民族历史变迁洪流中的真实映照。习近平总书记曾在2014年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人民既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的见证者,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从开国大典升旗装置工程师林治远,到原子弹研发工作科研人员高远,从维护电视天线保证街坊四邻可以见证中国女排三连冠的小英雄徐冬冬,到香港回归升旗手朱涛、修表师傅华哥,从北京奥运会时期的的哥张北京、灾区小男孩,再到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阅兵式中的备飞女飞行员吕潇然,这些影片主要人物角色都体现出影片的七位导演以小人物命运为切口呈现出大时代流变,以小见大的叙事思路让片中每一位人物无限接近观众,使观众以“剧中人”“剧作者”的身份真正地参与、见证历史。2019年国庆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在上映首日便收获2.87亿元票房,刷新2019年春节档之后的单日票房纪录,同档期献礼片《中国机长》《攀登者》同样收获不俗口碑和票房,究其原因,不仅是因为国庆档的时间点及情怀优势,更多的是影片本身所具备的优秀内涵,影片本身的剧情内容及人物塑造也得到观众的一致肯定。此外,《古田军号》《红星闪耀中国》等影片虽将领袖生平事迹作为剧情主线,但是均以小人物角色为主要叙事视角。其中《古田军号》中开头便以小号手池有田孙子的讲述点明故事缘起,影片采用限制视角中的固定式,由第一人称视角出发展开叙事,其中的叙述人“我”与影片中的人物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而带来充分的剧情张力与情感说服力。《古田军号》以当时还是小号手的池有田为视角,展现了由毛泽东、朱德领导的红军突围井冈山到闽西,再到组织红四军第九次党代表大会通过《古田会议决议》,从而确立党和军队建设的根本原则,开辟了思想建党、政治建军的伟大过程。池有田孙子的旁白贯穿影片始终,更像是池有田将生平所经历经由孙子之口向观众娓娓道来,使得剧情的真实感和亲切感油然而生。《红星闪耀中国》采用相似的叙事视角,将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作为第一叙事视角,以一个外邦人的视角见证了毛泽东、周恩来等共产党领导人以及红军战士和苏区百姓的风采。

主旋律电影所要传达的意识形态内容在饱满立体的小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得以成型,同时采用限制视角展开叙事,加之更娴熟多元的视角表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抬高了观众的观看视角,使得观众不再仰望电影中的人物角色从而产生共情,软化过后的主旋律意识形态更容易让观众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接受。不同于20世纪90年代主旋律电影中经常采取的“泛情化”处理而是将影片中的主旋律内涵传递给观众,以塑造立体丰满的小人物形象来达到共情的方式也正是新世纪新主流电影概念提出后,消弭主旋律电影与商业电影、艺术电影边界的有效途径。

(二)表现正面人物形象的复杂性

影片《攀登者》讲述了前中国登山队队员方五洲和曲松林在气象学家徐缨的帮助下,带领李国梁、杨光等年轻登山队员再次挑战世界之巅的故事。片中曲松林一角曾引起观众的广泛关注——他身上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主旋律电影主角该有的“伟光正”的性质,创作者为其设置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性格语境,1960年方五洲和曲松林所在的中国登山队向珠峰发起冲刺,完成了世界首次北坡登顶这一不可能的任务,但在登山过程中方五洲为了挽救曲松林的生命放弃了摄像机,宝贵视频数据的丢失使得这次登顶任务不被国际登山届认可,曲松林从而背负了巨大且沉重的执念,再次来临的登顶任务是他毕生所盼望的,所以他化身“魔鬼教练”,以严苛专断的标准要求每一位登山队员,不近人情、急功近利的背后是他自己对于登顶偏执的渴望,直到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断送了队友的生命才使他有了性格的转折。创作人员在塑造曲松林一角时,将其设置在一个更为复杂的语境中使得他在每一次性情转折时都充满合理性,影片对于正面人物的性格或是人性缺陷的探讨致使这一角色在观众眼中血肉饱满,才能让观众对其的偏执和一意孤行产生共情,以至于有观众认为较之方五洲,曲松林这一角色更值得回味和探讨。

同样在影片《古田军号》中,刘安恭一角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立过程中与毛泽东发生激烈的矛盾,致使毛泽东被迫卸下前委书记一职,后因其刻板执拗的管理理念使得军队内部纪律混乱不堪、败仗连连。刘安恭这一角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面人物形象,他曾是优秀的地下党员,暗中保护朱德免于迫害,参加过南昌起义,之后随红四军攻克留国、宁都等县城,开辟了一大片革命根据地,在战斗间隙,他常给指战员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讲解军事理论,不断提高指战员的军政素质。但由于对红军特点认识不足,曾机械宣传搬用苏联红军的建军原则和制度,使得军队内部纪律整改成效不佳。影片客观充分地塑造这一人物的形象特征,表现刘安恭执拗刻板性格的同时将其对于革命的忠贞英勇也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在九江战役中,刘安恭冒着枪林弹雨无畏冲锋最终壮烈牺牲之时也让观众发出怅然的唏嘘。片中毛泽东在第九次党代会前夕采用了刘安恭生前建议的领章样式以纪念为中国革命牺牲的人民英雄,同样也是向刘安恭这一人物致敬。

复杂的人物性格使得人物在影片中呈现出更为立体饱满的形象,让每一位观看影片的观众切身了解到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性格成因,从中产生的拉扯感比一味的“伟光正”形象塑造使其体会更真实从而产生共鸣。从2009年献礼片中出现对非正面人物形象立体塑造的尝试,到2019年献礼片中对正面人物形象的复杂性探讨,从观众接受的角度来讲实为一种更为成熟且高级的人物塑造路径。

(三)领袖形象深入化塑造

笔者在上文提及2009年献礼片中的领袖形象呈平民化塑造的趋势,时光荏苒,十年后的2019年,献礼片对领袖形象的塑造有更深入化的尝试。《决胜时刻》承接《建国大业》的剧情脉络,讲述党中央领导人全力筹划建立新中国的过程。其中对于领袖形象的建构更加饱满,不仅展示出毛泽东作为领导人伟岸睿智的一面,除却已在《建国大业》等影片中加入领袖形象对家人流露出的真情实感以达到对其平民化的形象处理,《决胜时刻》中更是拓展了领袖人物形象新的平民化语境,如毛主席见警卫员陈有富因为公务不断放心上人“鸽子”,心中焦急便为其出谋划策,自告奋勇地撰写情诗为其在感情方面送出锦囊妙计,任弼时同志在片中的一首《奇异恩典》小提琴曲送给最亲密的战友,将对革命和新中国的信仰、忠诚与憧憬用这种浪漫主义的手法传递给每一位观众;影片《古田军号》中不回避领袖之间的矛盾,片中的毛前委、朱军长、陈毅主任甚至是刘安恭对新中国的向往同样热烈,但在时局军纪皆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对党军建设的思路出现了分歧,朱军长对刘安恭的放任、陈毅主任对毛朱二人矛盾的无计可施,以及毛前委对于中央做出的决定的不满,从矛盾显现到矛盾激化再到和解团结的这一过程,影片用细腻的笔调将其描写得透彻入微,真实地展示出建党建军初期的艰难境遇。《古田军号》中不回避领导人间矛盾的剧情表现形式拉近了观众与主角领袖间的距离,深化各领袖人物形象,营造人物真实感,将人物之间的分歧与矛盾作为立体塑造其领袖人物形象的另一种途径。影片后半段,刘安恭立在毛前委教书的教室门口回首与其对望,新泉整训前的会议上毛前委、朱军长和陈毅主任不约而同地坐在了同一条板凳上,都是影片对于领导人之间和解与团结的暗示,正因为他们以身作则、化解矛盾才得以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团结精神和严明整齐的纪律,才造就了这支伟大的军队和政党队伍。

文章主要围绕1999年、2009年、2019年三个时间节点,对国庆献礼片形式的新主流电影中小人物形象的发展特点进行梳理总结,1999年献礼片通过对配角形象的出彩塑造和第一视角的叙事视角等主要方式,逐渐呈现出向小人物形象创作重心靠拢的意向;2009年献礼片周期开始聚焦小人物形象塑造,以小人物群像构成影片的主要剧情内容,与此同时不断细化小人物形象,将非正面形象、逃兵形象或是普通小人物形象的内心情感和信仰抉择纳入影片的探讨范畴中;2019年的国庆献礼三部曲让小人物的个体叙事成为主流,让小人物形象变成历史的创作者和见证者。同时文章在影片内容类型和其他角色塑造方面进行一定的探讨归纳,其中将爱情、亲情、惊险元素糅杂至1999年度献礼片的类型中,达成主旋律献礼片与新主流电影的意识碰撞;2009年《建国大业》“数星星”式的观影体验消弭了主旋律电影与商业电影之间的界限,《风声》《十月围城》等片紧随其后,构成新主流献礼影片主流下的小人物群像,同时结合惊悚、谍战、黑色幽默甚至是文艺片类型的尝试,呈现更为多元化的献礼片氛围;时至2019年,新主流大片占据献礼片大银幕,献礼片在运用更成熟的类型片表现手法的同时,深化小人物叙事,纵向拓深影片内容深度和剧情细腻程度。在领袖英模形象的塑造方面也呈现出从饱满化向平民化再至深入化的变化过程。文章意在以小节点见证大流变,以十年为一周期的国庆周年献礼片见证着中国新主流电影的发展流变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其提供了更加深刻的创作思路和增进主流意识形态表达的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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