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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密码之“萝卜开门”

2021-11-14曹磊

北京纪事 2021年11期
关键词:心里美老大爷萝卜

曹磊

十月的萝卜赛人参。进了阴历十月,小风一吹,天儿一凉,地里的心里美萝卜让霜一打,也就甜了、脆了,能吃了。天儿一擦黑,家家户户吃完了晚饭,酽酽地沏上一缸子茉莉花茶,男女老少围着炉子一坐,手里捧着花生、瓜子,天南海北再那么一聊,就能听见院儿外头的胡同里悠悠扬扬飘过来一句:“哎,萝卜赛梨,辣来换!”

萝卜赛梨,辣来换

老北京卖萝卜的,拢共分两个流派。一种是白天推车背筐、沿街摆摊,把萝卜当菜那么卖。这种萝卜都是论斤约,价钱便宜,只不过就是大的大、小的小,歪瓜裂枣,拖泥带水,什么德行的都有,看着没那么水灵。再一种是天黑以后,挎着篮子走街串巷,把萝卜当水果那么卖。这种卖萝卜的,老北京有个专门的说法叫“萝卜挑儿”。

普通菜贩子卖萝卜,论斤;“萝卜挑儿”卖萝卜,不论斤,论个儿,卖得还贵,一个萝卜能顶菜贩子手里的好几个萝卜。当然了,“萝卜挑儿”的萝卜贵,也有贵的道理。人家那一篮子萝卜可是从好几百个萝卜里优中选优,挑出来的精品。每个萝卜大小都差不多,全是匀溜个儿,临出来卖以前,还得拿井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那么利落。没留神掉在地上,“咔嚓”一声就能摔成八瓣,放在嘴里一咬,那是嘎嘣脆,杠口儿甜。

“萝卜挑儿”上街做买卖,按规矩,都得拿心里美萝卜刻一朵紫得发红的大牡丹花,用竹签挑着,插在篮子前头当幌子。篮子里的萝卜拢共有两种,一种是圆咕隆咚,外青内紫,老北京特产的心里美;还有一种是天津特产的青萝卜,圆柱形的,皮青,瓤也青,北京人叫“卫青儿”。稍微再讲究点儿的“萝卜挑儿”,手里还得提搂一盏小嘎斯灯。小嘎斯灯一边“突突突”闪着小火苗,一边“嘶嘶嘶”往外冒电石气,离着挺老远就能闻见电石气特有的臭味。

买主儿看中了哪个萝卜,卖萝卜的立马儿就得把萝卜抄起来,左手萝卜,右手刀,先是平着来一刀,把萝卜脑袋那地方削下去几层,再“咔咔咔”竖着来几刀,把萝卜皮切成一条、一条的,跟萝卜瓤分开,然后再“咔咔咔”横竖几刀,把萝卜瓤破成几瓣。甭管萝卜皮还是萝卜瓤,下刀都得悠着点劲,最后切出来的效果是松而不散,上半截萝卜整个都已经分开了,根底下多少还得连着点。为的是让买主儿吃萝卜的时候拿着方便,掰着也方便。

萝卜切得了,卖萝卜的撂下刀,双手把切散了的萝卜皮拢到一块儿,包着萝卜瓤,往买主儿手里一递,嘴里还得嘱咐一句:“拿好了您吶,留神可别掉了。”买主儿呢,客客气气一点头儿,把萝卜拿回去,全家男女老少,你掰一瓣,我掰一瓣,嘁哧咔嚓那么一嚼,再“咕嘟”“咕嘟”猛灌两口温凉不盏儿的茉莉花茶,打几个带萝卜味的饱嗝。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透着那么滋润。

萝卜,开门!

慈禧太后往根儿上捯,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原先就住西单那边,辟才胡同,小时候没少跟“萝卜挑儿”买萝卜吃。进宫以后,好吃的东西忒多,吃都吃不过来,就把萝卜这茬给忘了。话说有这么一年冬天,老太太出永定门,惦记去南海子围场遛个弯,走到西红门那边,觉得口干舌燥,想吃个梨,润润嗓子,喘口气再走。大总管李莲英不敢怠慢,赶紧招呼小太监把装水果的食盒提溜过来。没承想,食盒的盖一打开,连李莲英带小太监当时就晕菜了。敢情是天儿太冷,食盒里的那几个梨已经冻硬了,没法吃了。

也是机缘凑巧,偏赶上这时候西红门当地有一位老大爷推着小车进城卖萝卜。老大爷闲的没事干,打算熟悉熟悉业务,站在野地里,扯着脖子吆喝出来一句:“哎,萝卜赛梨,辣来换!”

李莲英离着老远听见这声吆喝,心里那叫一个美:“嘿,这可真是想吃冰,天上还就下雹子。我这想吃梨没有,他那萝卜赛梨,干脆先拿萝卜顶缸得了。糊弄过去最好,糊弄不过去再说。”心里有了准主意,李莲英赶紧把老大爷招呼过来,拣好的、大的,按“蘿卜挑儿”的路数给慈禧削了个心里美。

慈禧把萝卜接过来,上眼一看,红的红,绿的绿。“咔嚓”掰下来一块,往嘴里一放,再“咔嚓”“咔嚓”那么一嚼,一股甜水儿晶晶亮、透心凉,顺着嗓子眼儿直往下流,好家伙,没治了。老太太心里一高兴,当场传下口旨一道,赏赐老大爷腰牌一面,从今往后专门负责给宫里送萝卜,守城兵丁见着腰牌就得放行,不得阻拦。

《一千零一夜》里有个故事说的是阿里巴巴无意当中发现了一个藏宝洞,只要吆喝一声“芝麻开门”,洞门立马就能自动打开。老北京的城门每天都得定时开、关,错过了钟点,打死也甭惦记过去。老大爷得了腰牌以后,可就把这规矩给破了。西红门那边的农民,甭管什么时候,只要站在永定门城楼子底下吆喝一声:“萝卜,开门!”守城的兵丁不敢怠慢,当时就得开门放行。老北京从此留下一句俏皮话,西红门的萝卜——叫城门。

慈禧吃萝卜的故事,十有八九不是真事,不过永定门外的心里美那是真好。为什么这么好呢?那片地方守着永定河故道,到处都是沙土地,萝卜、西瓜这些庄稼最喜欢的就是沙土。《大兴县志》里有这么个故事,说的是80多年以前,西红门住着姓陆的爷儿俩,心里美萝卜种得特好,可着北京城算是盖了帽儿了。时任北平市长知道这事以后,特意给陆家爷儿俩写了块匾,上书“一乡善士”4个大字。陆家爷儿俩念着这点好儿,每年冬天都得进城给市长送两筐萝卜尝尝鲜儿。萝卜进城走的是永定门,看城门的兵丁知道内情,当然不敢拦着不让进。慈禧吃萝卜的传说,大概就是从这个故事演化过来的。

永定门戗行大运河

萝卜皮、疙瘩皮、肉皮合起来叫“穷三皮”,都是老式年间穷人糊弄肚子的吃食。“萝卜挑儿”每天做完买卖,篮子里都能剩下好多萝卜皮。住在坛根儿底下的穷人把这些下脚料买回去,洗干净,改改刀,切成细丝,抓把盐,来点蒜末,再?勺黄酱一拌,也挺好吃。

坛根儿的这个“坛”,指的是永定门旁边的天坛。当初的北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坛根儿又是整个南城穷人最扎堆兒的地方,属于正经八百儿的穷杂之地。1956年老舍先生创作《茶馆》时,总共给老裕泰茶馆安排了8张桌子,每张桌子的茶客都是当时社会一个特定阶层的代表。最靠前的那张桌子,坐着一位代写书信的先生,先生旁边还坐着一位40来岁,愁眉苦脸,浑身上下补丁摞补丁,腰里系褡包的中年人,他的身份是永定门外粮栈的搬运工。话说到这儿,老舍先生干吗非把这位的身份设计成永定门外粮栈的搬运工呢?

北京打从元大都那会儿,吃的就是走大运河从南方运过来的粮食。清朝咸丰年以后,运河里的水越来越少,船走不动,粮食过不来,北京人眼瞅就要闹粮荒。1880年,英国人在唐山和胥各庄之间修了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唐胥铁路后来越修越长,往东出了山海关,往西一直修到北京城的城根底下。铁路修到北京,英国人原打算把车站就放在永定门城楼子旁边,图的是进城、出城交通方便。没承想,老百姓死活不答应。为什么呢?明朝嘉靖年间以前,北京没有外城,前门楼子就是北京的正门。嘉靖年以后,外城修起来了,永定门就成了北京的正门。好不秧的,家门口堵了个火车站,搁谁谁也不答应。这么着,英国人只能把火车站往西南方向挪了挪,放在马家堡。话虽如此,这个车站的正名可还叫“永定门站”。

开到永定门的火车能运人,也能运粮食。算是沾铁路的光,天长日久,永定门周围就冒出来大大小小好多粮栈。北京人俗称的“面二”,原先的北京面粉二厂,最早就是守着铁路做买卖的粮栈。1901年,光绪皇帝下旨永罢漕运,裁撤通州仓场员额,靠的也是永定门外的铁路。无意当中,永定门戗了大运河的行,取代朝阳门,成了北京的新“粮门”。

成也铁路,败也铁路

有了这些粮栈垫底,1950年代以后,各种跟吃沾边的厂子开始陆续往永外大街集中。“made in永定门”的灯塔胰子、橘子味的北冰洋,还有绿包装袋上印着大虾的天坛方便面,由此成了几代北京人的集体记忆。这么多厂子扎堆搬到永定门,工人每天得上、下班,工厂也得进、出货,弄个城门楼子跟那儿一堵,确实有点碍事。1950年11月,永定门交通改善工程正式上马,断断续续,直到1957年9月才算彻底拆完,永定门从此没了永定门。那之后又过了大概30年,永定门外特产的花叶心里美在北京基本绝迹。

永定门“不在线”的半个世纪当中,从“50后”到“00后”,一茬又一茬的北京人行走在南二环上,呼吸着南护城河散发出来的水汽,或左顾右盼,或低头沉思,追忆、遥想着这座城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80年代初,也就是永外地区老工厂最红火的时间段,曾有记者撰文感叹永定门外街巷齐整、楼宇林立,有可能成为北京中轴线南部的一片新城区。这位记者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若干年后,销声匿迹的永定门能够失而复得,续写“萝卜叫城门”的传说,那些如火如荼的老工厂却将淡出我们的视野,逐渐被岁月冲淡痕迹,成为北京人怀旧的新对象。若干年以后,或许也会有人站在这座城楼上,举目远眺,追忆那个没有永定门的永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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