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尘埃中的永定门
2021-11-14端木东舸
端木东舸
作為一个在南城长大的人,和自己最贴近、耳濡目染听得最多的城门名字,就是永定门。
当年只觉得那是一个挺脏乱差的地方,永定门三个字,总会在我的脑子里和批发市场、无照摊贩、庄稼野地还有破火车站画上等号。忽然有一天,一座复建的城门楼子在北京南二环的中心位置拔地而起,立在了永定门桥的正上方。永定门,成了建国后北京重修的第一座城门。伴着周边环境的治理改善,这座重生的城楼愈发巍峨壮观,这让我对永定门的固有印象,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永定门城楼子实可谓命运多舛、身经百战。
永定门城楼是明朝嘉靖三十二年落成的,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才补建了瓮城,一直到清乾隆十五年之后,永定门才最终有了箭楼。一座城门配套体系的完备,前后竟然历经了两个朝代,整整200年。
大明朝刚开始那些年,北京还没有“外城”这个概念。可到了嘉靖二十八年,蒙古俺达部攻破了长城,到了北京城外烧杀掳掠,皇帝才终于把修建北京“外城”这件事提到了日程上。
但当时国库也是不争气,开工以后发现,“修建一个完整的外城把内城全包上”成了丰满的理想,现实显得忒骨感了。其实说白了就是家里没钱,修不起整个的外城,怎么办?
嘉靖皇帝派内阁首辅严嵩去想想法子。严嵩出了一个“妙计”:蒙古人不是骚扰咱京城南面吗?那咱就先盖南面的外城,等家里有钱了,再接着修其他地方的。嘉靖也实在是没法子,就听了这个建议。
嘉靖三十二年辛丑,北京外城竣工了。城墙周长28里地,开了七座城门,就是“里九外七皇城四”里面那个“外七”。
这“外七”当中,有一座门在内城正阳门的正南,是北京传统中轴线的最南端,往北延伸,和正阳门、天安门、午门、太和门、乾清门、神武门、地安门、钟鼓楼、安定门一线贯穿,嘉靖皇帝还亲自给它取了名,叫做“永定”。
永定门公园的秋天
取名叫永定,无非就是想图个吉利,希望这座城门能守护京城永远安定。
可是,自从永定门修好之后,它和“安定”就没产生过什么联系,反倒是战争不断,没完没了。
明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皇太极率领后金军队破关而入。十一月十五,到了通州。蓟辽督师袁崇焕率九千骑兵星夜兼程救主,在北京城外力挫后金军。
皇太极想了条反间计,崇祯皇帝很“上道儿”,将袁崇焕下狱收监,任命满桂统率各路援军对抗后金,还御赐了一把尚方宝剑。
满桂本来没想打,他最初想利用城防工事拖延一下,等援军多了再干一票。可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可不管这个,逼着满桂赶紧出城大战三百回合。
迫不得已,十二月初五,满桂带着孙祖寿、麻登云、黑云龙几个助理,率领步兵骑兵四万人列阵永定门,挖好了沟,摆好了栅栏,举起枪架起炮,严阵以待。
皇太极见了这架势,就让部队打扮成明军,在夜里偷袭明军大营。这一招数很奏效,明军在蒙圈中大败。满桂和孙祖寿,卒;麻登云和黑云龙,险些卒。
后来,皇太极觉得北京的城墙跟城门太坚固,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轻易拿下,主要是各地保护崇祯的援军也逐渐进了京,就没再恋战,在京城周边洗劫了一圈,撤回了关外。
当时是农历的己巳年,所以这场战争也叫“己巳之变”。
皇太极最终撤兵的原因,还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眼看京城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名女将军带着她亲自调教的精兵出场了。
秦良玉,四川重庆忠县人,从小就跟着父亲习文练武,活脱脱一个将帅之材。18岁,秦良玉嫁给了石柱土司、宣抚史马千乘。马千乘死后,秦良玉继任了石柱土司一职。
秦良玉和马千乘训练出来一支精锐部队,叫“白杆兵”,威力跟戚家军不相上下。听闻京师危难,秦良玉立即率领“白杆兵”从石柱启程,刚到永定门外,就和皇太极的后金军杠了起来。
皇太极派了武力值最高的多尔衮迎战秦良玉,永定门下尘烟滚滚一场厮杀。结果,骁勇善战的多尔衮,不敌!后金铁骑大败而归。捷报自永定门传到紫禁城,崇祯皇帝甚喜,打算召见秦良玉并予以嘉奖。
可这时候,秦良玉正趁着夤夜雪骤,偷袭了皇太极的中军大营,随后在兵部尚书孙承宗的配合下,步步紧逼,迫使皇太极退出关外,一举收复了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
再闻捷报,崇祯皇帝喜极而泣,特意作诗赞颂秦良玉: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并额外赏赐,加封秦良玉少保,挂“镇东将军”印。
好不容易挨过了大明,可是在大清,永定门也没得消停。
清朝末年,义和团在京畿兴起,不少“拳民”从永定门进入北京城,清廷遂劝告城内百姓:不要随意进出永定门。
但难免有不听话的。1900年6月11号,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身先士卒”,非要出城打听八国联军的消息,结果在永定门附近被仇视洋人的甘军董福祥部下手刃。这件事,成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导火索之一。
8月14号,英美军队攻入永定门。此战当中,永定门城墙多处中弹,城楼西侧屋脊的吻兽被毁。
联军进了北京城,为了方便运送士兵和掠夺来的物资,在永定门西边的城墙上生生扒出来一个口子,铁路穿过这个口子修到了天坛西门。
老百姓天天看着联军开着火车从永定门城门边上穿进来运兵运赃物,恨得牙根痒痒,但也没办法,敢怒不敢言。
到了1902年,事態缓和了点,在外流亡了一年多的慈禧和光绪皇帝回銮了,选择的路线是从马家堡车站坐着銮驾,进永定门,经过正阳门,返回朝思暮想的紫禁城,和八国联军进城走的是同一条道。实不知“老佛爷”当初是什么心理,说通俗点是真不知道寒碜啊。
很快,大清朝亡了,可依旧乱哄哄不安生……
1949年1月,北平宣布和平解放。2月3日上午举行了解放军入城式。解放军选择从永定门进城,容光焕发,军装整齐,武器精锐。从此,笼罩在永定门上方的战争之云,终于褪尽散净。
然而,经过多次战争洗礼的永定门城楼已显出破败之态,关厢地带也是一片萧条。1950年,为了铁路交通的方便,拆除了永定门瓮城城墙。
出于城市发展的需要,1953年在永定门城楼东边开了豁口。1957年,彻底拆除了永定门城楼和箭楼。从这一天起,永定门就成为了北京地图上残留的地名。
这几天看了一本书,叫做《北京的城墙与城门》,作者是瑞典艺术史学家奥斯伍尔德·喜仁龙。他是一个痴迷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传统艺术的学者,一生著作众多,尤其那些关于中国的内容,对于我们了解从前的自己大有裨益。
“瓮城内景色宜人,有许多树和商店。人力车、马车、手推车、驼队以及行进的军队(去往南边的兵营)川流不息,混杂着挑着长长扁担的挑夫……这幅热闹的图景又因为毗邻的街道两旁林立的传统店铺而增色不少。城市生活里所有的喧嚣和忙碌都倾注在这里,并在一瞬之间涌向郊外,融入平静的乡村。”这是喜仁龙书里所描述的,闹中取静的永定门,结合文字闭目细思,竟多少还有些诗情画意。
淡出人们视线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只能凭借着文献和照片,来一睹永定门当年的风情万种。不过还好,在阔别了40多年以后,如今这座城门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熟悉的地方。
2004年,人们从邢台三台山找回了老城砖,一块块砌在了新的城楼上,数量不够的,就从明朝的采石场,今天的房山大石窝按照原比例定烧;又从非洲购进了12根重达160吨的铁力木作为顶梁柱;再从先农坛找来明朝的石匾,复制了“永定门”三个字刻成新匾悬在城门上方。一砖一瓦,一笔一画,终于按照史书记载的大体规格,复建了一个崭新却传统的永定门。
前两年看见过一句和永定门有关的老北京歇后语,叫“西红门的萝卜叫城门”。
早年间,永定门往外的西红门村,盛产心里美萝卜,特别受城里人欢迎。当时的市长为了奖励农耕,就派人给郊区那些种田小能手送匾,其中一块就给了西红门心里美的种植专家陆家,匾上写着“右给陆明通一乡善士”。陆家每年冬天都忘不了送些心里美,过永定门的时候,送萝卜的人可以免受检查。有时候赶上天还没亮,城门没开,只要说是“西红门送萝卜的”,守门的就会破例开门放行。于是乎,就留下了“西红门的萝卜叫城门”这么一句话,表示畅通无阻的意思吧。
往事都已经藏进了纸页,永定门又重新站在了它初生的地方。盼望它永远陪着这个国家太平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