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向南飞，自有归来时

黄柯青

盛夏，艳阳高照。

校门口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仿佛隔绝了翻滚的热浪和聒噪的蝉鸣，独辟出一片阴凉。丝丝缕缕的凉意扑面而来，裹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我们几个同学挤在一起，躲在树荫下，手里提着水果，嬉嬉笑笑地谈论着各自的大学生活，眼里涌动着掩不住的兴奋。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朝我们挥手。他站在夏日的艳阳里，眼里流露着笑意。

这是老李，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也是一名语文老师。他的个头很大，皮肤较黑，和我父亲一般的年纪。他上课风趣幽默，还写得一手令人赏心悦目的粉笔字。他既有文人的细腻，又有汉子的宽厚;既能出口成章，又能幽默逗趣。课堂上旁征博引的人是他，课间在走廊上默默打扫卫生的人也是他，这是多么奇妙的融合。

老李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老师。

还记得那是高一下学期，我们正准备选科分班。我偏科严重，文科极好，理科却学得稀里糊涂的，因此我打算选文科。我的父亲，有点像《小欢喜》里乔英子的妈妈，是一个专制的大家长。他坚决不同意我的选择，觉得学文科没有前途，一定要让我选“物化生”这种死亡组合。为此，我们在电话里发生了无数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把这件烦心事写进了周记里，全当发泄。没想到一周以后，周记本下发时，我收到了老李的留言，那是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的一段话：“我已经和你的父亲通过电话了，劝他尊重你的意见，他同意了。所以，你就放心大步地往前走吧！未来，在你自己手里。”留言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奔放的笑脸。我怔住了，忍不住揉了揉泛酸的鼻子，跑到办公室去问他：“老李，你是怎么说服我爸的啊？我说了这么久都没能说动他。”他笑得一脸得意：“我要是跟你一样，还能当你的老师吗？”然后，他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说：“你给我好好学，听见没？”我点头如捣蒜，认真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如今，我再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仍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如果没有老李，我很可能就妥协了，听从父亲的决定，选择理科，然后永远地挣扎在数字和公式的噩梦里。老李，用他的方式尊重了一个孩子的选择，守护了一个孩子的梦想。感谢老李，让我终于拥有了一个能够自己做主的机会。

记得还有无数个寒冬的清晨，他为我们打上一壶壶热气腾腾的开水;无数个夏日的夜晚，他催促我们早点回宿舍睡觉，目送我们离开教室。高考那天，我紧张得心脏猛跳，老李轻轻地锤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说：“这么紧张干吗！你，我放心，没问题的！”我扑哧一下被他逗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大步迈向考场。无数个闪光的日子，幻化成涓涓细流，汇聚成我独一无二的高中记忆。

如今又是一年盛夏，我们回到了熟悉的校园里，一起看望老李。他领着我们来到办公室，大家都自发地搬来椅子坐下，开启了“茶话会”。同學们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的大学生活，回忆起并肩奋斗的高中时光，讲到写周记，讲到打开水，讲到晚自习，讲到高考……从艳阳高照聊到夜幕降临，无数件小事汇聚成点点星光，照亮了如泼墨般的黑夜。我喜欢老李这种润物细无声式的温柔，他悄悄地浸润着我的心，也浸润了无数学子的心。

现在，我正步伐坚定地走在成为教师的路上，老李教会我的事，我铭记于心。我想，多年后，当我真的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的时候，我一定会再次去拜访老李，告诉他：“李老师，你看，当年那个小姑娘，真的在好好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呢。”

燕子向南飞，自有归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