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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风中,忧思与悟性同在

2021-11-14邢海珍

星星·诗歌理论 2021年10期
关键词:雨田向日葵诗意

多年来,雨田艰辛执着的诗路求索,创造出大量有影响的诗歌作品,在当今诗歌多元发展的格局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诗集《东南西北风》于2021年出版,系中国“百年新诗百部典藏”馆藏系列丛书之一,读这些基本上属于新世纪以来所写的诗作,我惊异地领略了全新变化的诗人雨田。我感觉到这位从未谋面的诗人明朗了许多、阳光了许多,他好像从一种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走出了那个“麦地”的、“独白”的时代。

读《断章:崭山村纪实》,我从开阔、美好的境界走进了诗人的内心,深切地感受到一个诗人触物生情的感动和埋在心底的忧思。诗中有了很强的生活现实感,距离较近,是一种近于“在场”的直觉感受的表达,许多充满人情人性的描述形成了宽阔、深挚的情怀,在流连于场景时总能感受到一种平静中潜在的锋芒和力度。

在人生的旅途中,“崭山村”是一次生命的机遇,它出现在雨田的这首篇幅不短的诗作中,显现出诗人对于现实人生的丰富感受和深切思考,表现出外向的特点,是自我内心世界的更大敞开。从城市到村庄,诗人走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美好的事物”与“内心的孤独”形成了鲜明的反照,呼啸的风,纵横的田野,诗人面对大自然敞开孤独之心,体味着生命中的无法说尽的忧思。这些“断章”之诗,透视了诸多生活现实的情境,呈现了诗人更为广阔的内心世界和深厚的人生感怀。剥开许多人生和生活的情境,诗人的抒写向着迷茫和孤独的内心世界延展,通过枣树、老者以及枣娘或生锈的镰刀等等一系列的描述,在不断的递进中以思辨的力度指向未知的远方。而此时的崭山村只是路上的风景,而抵达自我的灵魂才是更为遥远的人生路程。

從具象的乡村风景开始,以幻化的乡愁内蕴为媒介,从而揭示心灵深处的隐秘,并进一步逼近时代和人生的本真,雨田的这首较长的抒情诗具有某种灵魂重塑的意义。

《东南西北风》中所选的诗作,标志着诗人生命进程中一段新的诗意创造和心路历程的体验。诗人的经历,如一页页纸张不断被命运的手指翻过去,留下的风声和光影,很快就成为诗人抬头或回首之间的寂寞与慨叹。

《躺在屋后的铁》写的是人生的大寂寞,在生存与生命的沉重中回旋着诗人的心声。回乡下老家,在破败的现实中与一块生锈的“铁”相遇,在废弃之物的身上寄托情怀,低婉、深切,这是一首写出了境界的诗,这是诗人对于命运的咏叹,铁的命运即人的命运。在荒芜和孤独中,“黄锈”就像“太阳的泪水”,看尘世“此起彼伏”,从钉子或骨头到“贫血的诗篇”,企望以诗来“传达上帝的旨意”。雨田对一块“生锈的铁”进行强力主观化的敞开,使其内蕴被思辨的精神激活,进而成为把“铁的命运”与“人的命运”融通、扭结在一处,于是心象昭然,诗意走向了深远。

明代诗论家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有对情与景的论述:“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且于斯者。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自当用力,使内外如一,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情景相生相融,“观”外物、“感”内心,达成“内外如一”。雨田诗歌的心象世界,就是基于“景”的外物之上,而使情思铺展延伸,抒写内心的情感诉求,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在《乌兰木伦湖》中,诗人把景物完全纳入主体情感的观照之中:“我从遥远的巴蜀来看你 也许我的自由多么苍白无力/但我记得你 在鄂尔多斯比沙漠 骆驼和战马还要恒久/今日 我带来荣耀在这里漫步 秋风弥漫着光芒/与其说你的宁静 不如说你的存在就是风景/我凝视着种种忧伤更为幽深的一棵枯树时/归来的群雁呱呱地叫着 声音悲凉 而我觉得亲切。”诗人是在倾诉中袒露自我的情感世界,诗中所及的自然之物,均为表达情感的载体。沙漠、骆驼和战马,以及忧伤的枯树、群雁的悲凉之声都近距离地对应着诗人内心“存在的风景”,是“内外如一”,是“出入此心而无间也”。

面对人生世界的风景,诗人雨田抒写着人情和人性的忧伤,诗意的情境在悲悯的心性中焕发出深切的艺术感染力。《我在李家湾看见一棵向日葵》写的是北川地震山体滑坡村庄被掩埋的悲剧,在掩埋和死亡的悲剧深度里,诗人看见一棵“向日葵”,以生机、活力与死亡的悲剧性对峙,显现了诗人内在悲悯与善性的

明代诗论家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有对情与景的论述:“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且于斯者。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自当用力,使内外如一,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情景相生相融,“观”外物、“感”内心,达成“内外如一”。雨田诗歌的心象世界,就是基于“景”的外物之上,而使情思铺展延伸,抒写内心的情感诉求,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在《乌兰木伦湖》中,诗人把景物完全纳入主体情感的观照之中:“我从遥远的巴蜀来看你 也许我的自由多么苍白无力/但我记得你 在鄂尔多斯比沙漠 骆驼和战马还要恒久/今日 我带来荣耀在这里漫步 秋风弥漫着光芒/与其说你的宁静 不如说你的存在就是风景/我凝视着种种忧伤更为幽深的一棵枯树时/归来的群雁呱呱地叫着 声音悲凉 而我觉得亲切。”诗人是在倾诉中袒露自我的情感世界,诗中所及的自然之物,均为表达情感的载体。沙漠、骆驼和战马,以及忧伤的枯树、群雁的悲凉之声都近距离地对应着诗人内心“存在的风景”,是“内外如一”,是“出入此心而无间也”。

面对人生世界的风景,诗人雨田抒写着人情和人性的忧伤,诗意的情境在悲悯的心性中焕发出深切的艺术感染力。《我在李家湾看见一棵向日葵》写的是北川地震山体滑坡村庄被掩埋的悲剧,在掩埋和死亡的悲剧深度里,诗人看见一棵“向日葵”,以生机、活力与死亡的悲剧性对峙,显现了诗人内在悲悯与善性的亮色。即使是“让我忧伤 让我沉默”,也难掩一缕希望的曙光升起,写志愿者发现了花朵,会突然转身回来,“从身上取出矿泉水”,“给沾满泪水的那棵向日葵喝上一口 再喝一口”,这棵历尽悲欢离合的向日葵,“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生命之花”,让诗人进入了一种叙事的细碎之中,并且彻底敞开了感动的情怀。诗人说:

在几十里之外的深秋 那棵向日葵的粒儿已经饱满

她深深埋下头 让作为过客的我莫名奇妙地感到一种疼

生死无常,但“向日葵”以花朵的开放和籽粒的成熟与悲剧抗争,生命的不屈服精神打动了诗人的心,一种奇妙的“疼”铭刻在记忆里,这种生命永恒的象征具有无尽的启迪力量。雨田的诗沉郁、自足,是以心性来实现物质形态的意义转化,在灵魂和生命的深度里拓展诗意空间。

无论是描摹自然景观,还是表达内心世界,雨田的诗都是真诚的,抒写情志,是真性情的诗。诗人曾在《秋天里的独白》后记中说过:“我和我的同代人一样,生活在不能平静的环境里,我的诗没有向读者隐瞒自己,更没有排斥自己对于客观世界的主观抒情,因此我的诗中有希望,有欢乐,有喜悦和爱;但也有憎恨,有悲哀,有愤怒和痛苦。我的诗不止是一种诗的形式,而更是一种发自我灵魂深处的声音。”雨田的诗歌有着炽热的情感,有着充实的生命内涵,他以深刻的自省和反思精神去拥抱诗与人生。从他的行旅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在行旅的路上,雨田写下了许多怀人、赠人的诗篇,而这些诗多与诗人有关。《在湟源怀念诗人昌耀》写一段难忘的交往和友情,想起早已故去的人,自有一番发自内心的感慨,“我从日月山下来 一路都在回想文成公主冰冷的泪花/行走在湟源明清时留下的老街 我想起了诗人昌耀/1987年夏天的某日 在西宁他邀我到他家做客/而我至今都还在回味筷子粗的土豆丝煮面条是那么的香/尽管我知道日常生活中昌耀笨手笨脚 但他的境界有谁敢比呢”,对一个诗人的怀念,触及自己的人生境遇,有了对远去的诗人更为透彻的理解。《德令哈冥想》主要抒写自我生命的感怀,但其中寓含着对于詩人海子的怀念。德令哈是海子人生旅程中曾经路过的地方,曾在这里写下了诗歌名篇《日记》,所以引发了雨田内心的诸多感慨。

这一类诗歌还有致舒婷的《与大海交谈》、观海男绘画展的《抵达之诗或孤独者的吟唱》,舒婷和海男两位都是当代名声远播的著名女诗人,其中自有许多对于艺术和人生的深刻理解。还有行旅之中怀念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作《登上太白楼的喜悦》,登临怀古不无忧伤,但是这一首还是雨田诗中很难见到的心情大好的作品。登上太白楼,思古的忧伤还是压不过人生的豪迈,怀念伟大的诗人李白,追寻诗的根脉。雨田以一个现代诗人的情怀,深切钩沉历史深处的一位诗歌的先辈,把悠远的诗情与现实的美好风光记于一处,“布谷鸟的歌声穿过时空”,太白楼古老的月色葆有久远的诗意之美。诗人抒写了“乘着春风”、让诗的灵魂飞越人生和时代梦境的诗情画意。

正如袁枚所说:“鸟啼花落,皆与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飘风。唯我诗人,众妙扶智。但见性情,不著文字。”诗的表现,要取貌得神,没有悟性,不具性情,就难以进入诗的妙境。

对于诗人来说,艺术表现功力的长期修炼是尤为重要的,每个写作的人,都必须在文字上下苦功夫,这是没有例外的。雨田是一位严肃的诗人,他的诗精致耐读,有着深厚的修养。在诗歌艺术创造上,他有自己的追求,表现出很强的个性精神。在诗意的“风”中,忧思与悟性同在,读来确是令人久久心动。

附:雨田的诗两首

躺在屋后的铁

回到乡下破败的家 房门紧锁着 我在

一群蚊子的追赶下 只能围着空空的房屋

转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 在躺在房后的一块铁

面前停住脚 此时的世界仿佛很静

我的双眼装满荒芜 那块铁不知孤独了多久

它周围的泥土也长满黄锈 像太阳的泪水

看见那块生锈的铁 我的眼睛在不痛不痒的季节

静观尘世 人世间的事物此起彼伏 如果说

我始终保持锋芒的姿态 不生锈的铁

或者就是我眼中的一颗钉子 谁的骨头

已在寒风中腐烂 我多么想 自己贫血的诗篇

能传达上帝的旨意 想起生锈的铁 我只能沉默

当我正要离开那块生锈的铁时 一位老人走过来

他的脸上泛起了灰色的笑容 难道那块铁的后面

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许多事物无须说破

欲望的树在秋天摇动着枯萎的手 从远处

飘来的钟声已经说明一切 铁的命运有时候

就像人的命运一样惨淡 只能默默地忍受 或者……

登上太白楼的喜悦

令人心潮澎湃的春天 我们去了李白的家

穿过太白碑林 如穿越昔日的刀光剑影

难以言说的历史残骸让我们耳目一新 蓝天

炫目的蓝 阳光呼唤着沉静多年的灵魂

是一种风带来多年前的钟声 好像我在青莲小镇

看到几种结局无言无语 苦涩和酸楚无可避免

谁在这个春天之前把谁梦见 布谷鸟的歌声

穿过弯曲的时空 风调雨顺的光阴何时在期盼中呈现

登上太白楼 眼底的涪江和昌明河正在歌唱

开满油菜花的田野和沉默的丘陵正乘着春风

坦坦荡荡地越过梦境 飞舞的蝴蝶和采花的蜜蜂

全都汇集在古朴的青莲 其中也有李白的豪情

如今 谁又在以思乡的名义把沉默的大小匡山梳理

在春暖花开的青莲 星空少女般温柔地低垂着

那漫天闪亮的星斗倾泻在我的怀里 古老的月色

托起诗歌的灵魂 春色里的青莲更显几分妖艳……

邢海珍,男,黑龙江海伦人。文学创作以诗歌为主,曾在《诗刊》《星星》《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诗作。创作之余兼及诗歌理论和评论,出版专著多部。曾获黑龙江省文艺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绥化学院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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