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桃花源》再度创作研究
2021-11-14李旭斌
李旭斌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一九八六年,《暗恋桃花源》在台北首演。现在,大大小小的剧团上演着多个版本的《暗恋桃花源》。这些年来,《暗恋桃花源》不断更新,为广大观众带来了一场场视听盛宴。这种常演常新的盛景依赖于《暗恋桃花源》独特的剧本结构、巧妙的舞台设置以及出色的现场表演。赖声川和他的团队在《暗恋桃花源》的基础上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支点,这个支点平衡了戏剧的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使当代剧场艺术发展到了一个既反映现实又启迪人心的高度,可谓叫好又叫座。由此可见,《暗恋桃花源》呈现的不仅是一种“现象级”的火爆热潮,更是一条由小剧场艺术走向大众观影的道路。这对我们未来戏剧创作的影响不可小觑。
一、一度创作的变与不变
所谓戏剧的一度创作,即其最初呈现的版本,但它只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概念。戏剧版本有所变,有所不变。究竟是什么给予了《暗恋桃花源》不断发展的空间?母本自身的空白带来了想象的空间。
(一)母本中不可变动的经典台词
一九八六年,《暗恋桃花源》首次演出。当时的赖声川其实并未想过之后的剧本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可以确定的是,剧本中的一些台词和设定,是绝对不能改变的。这也是《暗恋桃花源》上演至今早已被观众奉为经典的部分。如江滨柳和云之凡再次相见时的那句“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后来,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这些经典的台词是《暗恋桃花源》首演过后,观众印象最深刻的一部分。一提起这些话,看过这出戏、了解这出戏的人会直接联想到《暗恋桃花源》。这便是一度创作所留下的记忆点。
(二)母本中不可变动的艺术手法
《暗恋桃花源》还有一些运用特定手法的情节不可改变,如运用了互文和留白手法的地方。说到互文,从戏剧文本上看,《暗恋》和《桃花源》本身就是一悲一喜两部剧,很好地体现了总体的互文性。在这两部剧中,两对三角恋在矛盾冲突上何其相似,这也使剧本在许多方面有了相互映照之处。
留白手法的运用,在《暗恋桃花源》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寻找刘子骥的女人。女人的存在多次打断两个剧组的冲突,她主要出现在“换幕”的时候。全剧共有六幕,在每一幕中,观众都可以看到这个女人。她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信号;二是出走的桃树。这一情节直接表达留白,也为后面老陶进入桃花源这一情节提供了契机。因为桃树出走了,老陶才能发现进入桃花源的路。而工作人员刻意将桃树涂白,是要引出人们在现实中“逃与不逃”的人生思考;三是语言的重复造成的留白,主要指老陶、春花、袁老板三人争吵时反复出现的“这个”“那个”“哪个”等代词。这几个词的重复表达了不同的象征意义,虽然观众在观剧的过程中无法明确这些词指代的是什么,但能感受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三)母本中的可变之处
综合上面这些不变之处,可变之处就变得很清晰了。如第一幕云之凡对江滨柳说起昆明新年时,二零一二年北京版就增添了云之凡逃难到昆明的过程。又如第二幕中三人喝酒的场景,一九九二年电影版特意增加了拟音师模仿打开酒瓶盖的声音这一细节。总的来说,全剧共六幕,大多数的留白空间集中在第二幕到第五幕,因此,第一幕和最后一幕的改动一般不会太大,毕竟这部戏的两段经典对白就分布其中,一段对白表现了开场江滨柳和云之凡在上海外滩秋千架下的难舍难分,另一段对白表现了结尾处二人再相见却已陌路的人生遗憾。
由此可见,《暗恋桃花源》的一度创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揭示了经典形成的几个要素,即好的结构、好的语言、好的艺术手法,而最重要的则是串联起这些要素的艺术家们。
二、二度创作的多种实践
当《暗恋桃花源》的一度创作已成经典,留给二度创作的则是漫长的时间和恰如其分的灵感。一度创作已经定下了作品的基调,所谓的改变只是在有限的空间找寻合适的落脚点,如何从此处生发新的光芒,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一)演员的二度创作
一般的戏剧先由编剧创作出剧本,然后再根据剧本进行排演,而《暗恋桃花源》则有所不同,演员的表演始终处于一度创作和二度创作交替的情况中。这是因为赖声川在创作时采用了集体即兴创作的方法。这就扩展了演员的作用,整部剧不再拘泥于剧本,而强调排演的“即兴”和“弹性”。因此,戏剧给予演员发挥的空间非常大,许多经典的台词,实际上是由演员即兴创作出来的,如那句“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导演要求丁乃竺起身告辞时,金士杰的即兴创作,这也成为了打动观众的经典名句。
(二)舞台布景的二度创作
《暗恋桃花源》的舞台布景是非常用心的,几乎每一样都是实物,秋千、街灯、花瓣、清泉,导演尽可能将观众带入他所设定的环境中,而当观众真正进入情境后,导演又不断用冲突来打断观众的想象和联想,使观众在入戏和出戏中徘徊,所以,舞台布景构成了剧本创作外的又一次二度创作。
《暗恋桃花源》很擅长运用配乐、道具等来表现人物情绪,如在歌曲《忐忑》流行的那段时间,大陆版第二幕袁老板和春花暗送秋波时,他们俩同时哼着这首歌来表现怕被老陶发现奸情的不安情绪。这些细节安排非常用心,所带来的演出效果就可想而知了。
(三)高校的二度创作
在高校里,《暗恋桃花源》这部剧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出了赖声川的想象。高校学生早已不满足于只做个普通观众,他们对于参演该剧有着无限的热情。不仅学生们参与其中,学校的教师也将它作为教学案例和研究对象,如近几年兴起的网络微课中,《戏剧鉴赏》课程就有对这部剧作“戏中戏的间离效果”的专题讲解。这种从高校中蔓延出的观剧、演剧、“研剧”热潮,又反馈给创作者们,从而导致戏剧版本出现新变化。赖声川决定改编戏剧,使其更符合年轻人的欣赏特点,由此便产生了这部剧的青春版。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剧院中回响起老唱片的歌声,当桃花在空中纷飞,当柳树又随风摇曳,无数次悲欢离合重新上演,舞台上,演员一颦一笑,舞台下,观众或喜或悲。得益于二度创作的不断更新,这一出好戏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三、再度创作的主要推手
作为《暗恋桃花源》的创造者,表演工作坊并不满足于塑造一个被世俗所接受的作品,其想要完成一部能够与时俱进的经典。这些年来,表演工作坊所做的工作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保留和创新。在具体操作层面,表演工作坊实行新旧并行的创作和表演机制,围绕大陆和台湾两个中心开展戏剧创作和推广,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海外宣传。
(一)以台湾为本源的剧团坚守
三十多年来,《暗恋桃花源》早已走出台湾,但归根结底,它记录的是台湾人的情绪和台湾社会的躁动,当年的创作者们甚至未曾见过上海外滩。对创作者们来说,在上海这座城市相恋的江滨柳和云之凡如同梦境。多年后,在台北的那家小医院,重逢却已注定相忘于江湖的两人,才是他们眼中那些离开大陆来到台湾的老一辈外省人的真实写照。如果说走出台湾是让剧作扩大影响力的关键一步,那么坚守剧团,在台湾持续复排《暗恋桃花源》的最初剧本,则是真正在保留一个时代的记忆,保留表演工作坊的初心。
(二)以内地为中心的培养模式
《暗恋桃花源》适应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陆的文化市场环境,以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在内地一炮而红。更重要的是,它带来的并不仅仅是一种观剧风尚,更是一套具有高度实践性的戏剧创作和剧团运作模式。从选取演员到舞台设计,再到商业宣传,它都为内地的商业戏剧提供借鉴。而现在,大陆已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受众市场,赖声川近些年的工作重心逐渐由台湾转向大陆,从最初的组织巡演到二零一五年赖声川专属“上剧场”落户上海,从最初的剧作宣传到如今的培养模式,如果不是看到了大陆市场的巨大潜力,表演工作坊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呢?
(三)以海外为辅助的文化宣传
当《暗恋桃花源》围绕台湾和大陆两个中心开展集中演出时,表演工作坊并没有放弃对海外版的改编:早在一九九一年,该剧就在美国完成巡演,一九九二年的电影版更是直接助力赖声川拿下第五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青年电影樱花奖银奖。《暗恋桃花源》虽然在海外非华语圈影响力有限,但绝不妨碍其对于自身核心理念的传播。仅从文化交流这方面来看,《暗恋桃花源》的海外版就有着这样的作用。因此,推出海外版能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东方戏剧文化。
同时,《暗恋桃花源》的结构本来就带有鲜明的西方解构主义色彩。这是因为,赖声川曾在美国生活成长,他对东方和西方的文化都有着深刻的认知,所以在改编时,他也考虑到了海外观众的接受问题,希望能找出双方语言体系中最贴切的词来戳中观众内心,打破东西方的文化壁垒。
四、结语
三十多年来,《暗恋桃花源》围绕两岸三地展开巡演,它的意义早已超出了一出好戏的范围。它给现代戏剧行业带来思考,如何写出有特色的剧本?如何进行戏剧改编?如何培养优秀的剧作家和演员?如何在商业和艺术之间保持平衡?《暗恋桃花源》常演常新正是因为做到了这四点。它既有独一无二的剧本,又有恰到好处的改编,既有优秀的制作团队,又有协调的商业运作。笔者相信,下一个十年,《暗恋桃花源》依旧会出现新版本,为观众带来新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