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离别》中儿童视角的现实与想象
2021-11-14贾安民太原学院山西太原030000
贾安民(太原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0)
近年来,以藏族、回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少数民族电影数量在各个年度占比逐渐抬升的同时,镜头下少数民族生活的时代与时空背景刻画、人文色彩的描绘、现实文化含义探究等各方面也表现出了不俗的实力。尤以藏语电影为最,以万玛才旦、松太加和拉华加为代表的导演所执导的《静静的嘛呢石》《太阳总在左边》《河》《阿拉姜色》等优秀的电影向观众们揭开了藏族聚居区电影的生态环境以及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同样地大物博的新疆在电影影像的呈现上稍显逊色,想象中的遥远而神秘成为大众对新疆的主要认知,电影《第一次的离别》的上映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影像领域内新疆的缺憾,真实呈现了新疆唯美壮阔的自然景色、维吾尔族人民淳朴的生活境况,并超越浅层呈现,从现代性立场出发对人、空间、时间等各个维度进行社会性、现实性审视。
导演王丽娜以儿童作为电影的主角,描绘了纯粹和简单的儿童世界:无垠广袤的戈壁、古老的胡杨树、闪闪发光的湖水、宠物小羊……在对儿童成长过程所面临的“离别”记录中,以儿童的视角出发来审视新疆,带领观众品味残酷的现实与美好的想象之间极大感观落差的强烈冲击,反映社会、空间与时代断层带来的失落与空虚之感。
一、家庭破裂:割舍与坚守
虽然儿童电影中以儿童作为主角,展现儿童形象、塑造儿童性格、描绘儿童的生活环境是电影的重点部分,但是成年人形象的塑造也十分重要,尤其是父亲、母亲等角色对儿童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奠定了儿童一生的主要情绪基调,并且直接决定着电影中儿童性格成形的因果逻辑是否成立、是否能带给观众合理的故事发生情境体验。因而儿童电影中多会选择花费笔墨对成年人形象进行塑造,铺设与儿童相关的故事剧情,穿插生活片段的画面或者借助其他角色的讲述,从而展开戏剧性的冲突实现点亮影片主题的目标。
儿童电影《非常响特别近》中导演史蒂芬·戴德利花费了很大篇幅塑造了一位温柔而开朗的父亲形象,父亲的关爱让原本敏感脆弱的男孩奥斯卡解开内心的设防尝试接受外面的世界,也导致奥斯卡在父亲去世、失去父亲关爱之后变本加厉地将自己内心封闭,性格越发偏执、暴戾和阴鸷,奥斯卡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对立起来,包括自己的母亲,而经历了丧夫之痛的母亲则迅速整理心情,不断地包容和引导奥斯卡,以沉默而有力的爱将儿子拉回现实世界。此类以正面形象给以孩子关怀、引导的父母角色在儿童电影中占据重要比重,在润物细无声或雨如决河倾的爱中浸润着一颗积极乐观的儿童的心灵,支撑着儿童奔向未来与梦想,当然也有很大部分儿童电影中父亲、母亲等角色以负面的形式带给儿童影响。
电影《第一次的离别》中艾萨的母亲是一名聋哑的脑膜炎病患,一年要发5~6次病,常年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但又经常独自离家不见踪影,神志模糊的母亲已经无法认出自己的丈夫与孩子,年迈的父亲长时间从事着繁重的农活身体大不如前,无法分心照顾妻子,这一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年幼的艾萨身上。父亲与母亲的角色在艾萨成长过程中严重缺位,甚至需要艾萨来扮演父亲与母亲守护和关怀的角色。
为了避免家庭破裂,艾萨坚定地守护着母亲,喂妈妈水和烤馕,给妈妈梳头洗脸,放弃了与小伙伴约好的球赛,放弃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也准备放弃能获得光明前景的受教育的机会。早熟的艾萨体会父亲的辛苦与无奈,低微的家庭收入难以负担家庭开支,理解窘迫与贫困逼迫着父亲做出将母亲送到政府负责的县城养老院中去的抉择。但他又不愿意放弃母亲,他觉得有妈妈在的家庭才是圆满和幸福的,亲人间彼此温暖的价值远大于需要付出的苦劳,他以为强迫自己成为一个“大人”,牺牲一些机会,便能挽回即将破碎的家庭,稚嫩的肩膀妄图扛起物质的重担。小小的年纪却饱尝了太多童年本不该承受的辛酸,早熟和幼稚纵横交错地交织在艾萨脸上。
母亲又一次在疏忽中走丢,一家人从白天找到晚上,找遍了戈壁滩和胡杨林都寻不到母亲的影子。无助的艾萨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漠里,天色已经很晚了,艾萨的眼睛依旧坚定地注视着远方希望能发现母亲的一丝丝踪迹,漫漫长路一点点消耗着艾萨天真的幻想,他呢喃道“多希望妈妈能对我说一句‘孩子,我回来了……’”但是终究等不到想象成真,母亲依旧认不出他,也无法阻止父亲将母亲送往养老院,艾萨割舍掉的童真、快乐与未来却终究无法战胜现实,无法守护住圆满的家庭,冰冷的现实一下子浇灭了炙热而美好的想象。
二、空间放逐:离乡与留守
电影空间是由电影所描绘的社会结构、文化心理与民族样貌经过艺术性浓缩调和处理与现实性场景还原与投射,与现实生活呈现出高度的同构特征。电影空间提供电影角色行为空间以及故事发生场所,其选择性构建与处理决定了电影的情绪主基调与叙事风格,并且能让观众深度地沉浸到电影场景之中,在空间结构展现、层次交错以及变形发展之中,从电影的表层结构深入到文本深处的文化层面与精神空间。
《第一次的离别》以新疆阿克苏地区沙雅县为背景,镜头对准塔里木河、胡杨林、戈壁滩、沙漠、羊群,将在同一时间维度下、远离现代都市文明的维吾尔族小村庄从观众认知中静态、干涸甚至死亡的状态转换为动态、丰富、具有生命力,风景唯美又气质凄凉的小村庄,承载着历史变迁文明划过的痕迹,也记录着被现代文明倒逼的恐慌与无助。
影片一开始就涌动着逃离乡村空间的欲望暗流。艾萨姨妈的儿子与父亲商量想要走出村庄到城市去发展,被父亲以农活太多和自己需要照顾的理由严厉拒绝,母亲也不放心儿子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被拒绝的请求让长时间禁锢在小村庄和土地农活之上的青年霎时乱了心神,懦弱的眼神之下洇润了浓浓的失望。飞速的工业化与城市化发展将祖国边疆的小村庄狠狠地甩在了身后,闭塞的视听与保守的思想试图将年轻人紧紧地禁锢在这片黄土上,离乡与留守的矛盾充斥整部影片,酝酿着一场场空间的离别。
小男孩艾萨虽然家境贫苦、缺乏父母的关爱,但是十分满足现在的生活,渴了喝一口水,饿了吃一口馕,哥哥像老胡杨树一般地守护着自己,可以与朋友坐在胡杨树上聊天,在戈壁打滚,一起照顾宠物小羊,物质的穷困并不影响艾萨的快乐,他希望快乐能永远停留在这片黄沙之上,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哥哥为了能进城发展要去远方上技校,失去了老胡杨的守护落在艾萨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繁重的农活、照顾母亲的责任和自己未来的生活,都需要艾萨独自面对。
紧接着艾萨又迎来了好朋友凯丽和艾力的离开。凯丽和艾力的母亲认为只有说好普通话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所以决定搬家,把孩子们送到邻县的普通话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这一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儿童的世界充满着想象,尤其是在无能为力之时,凯丽天真地询问母亲:“能不搬走吗?能把房子也搬走吗?能带上艾萨吗?可以带走爷爷吗?”艾萨在给哥哥的信里写道:“如果不用上学,是不是就不用把母亲送走,哥哥和小伙伴是不是也不会走?”
小村庄禁不住文明和发展的车轮无情地碾压,相对落后的维族生活迫使着年轻人从禁锢的空间放逐,离乡与留守的现实矛盾以伤痛的形式镌刻在人们身上,这种无奈通过儿童视角下残酷现实与美好想象的巨大落差展现得淋漓尽致。贫穷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为了跟随时代文明的发展,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成年人与父母告别,儿童和朋友、小羊告别,离乡的人与留守的人和土地告别,这一文明的代价为沙雅县广袤的土地增添了更多空虚与无奈、恐慌与无助。
三、时间迁移:成长与未来
电影艺术不是侧重于凝固的空间或者是运行的时间的任何一个维度,而是擅长把握两者平衡,在运动的时间和空间里创造形象、构建剧情、丰富精神情感、捕捉审美价值与艺术价值。儿童电影以儿童作为主要的服务对象,在以儿童为中心的故事剧情铺设过程中,儿童的成长与变化是展现电影时间维度的重要手段,借助儿童成长过程中环境、心境、性格等方面的变化,带领观众想象和意会其中滋味。
电影《何以为家》以男孩扎因的成长为时间纵轴,将战乱空间之下儿童艰难的生存困境以及对人性的折磨、无望现实悉数展现。扎因出生在黎巴嫩一个贫困的家庭,父母无法负担孩子们的教育甚至是温饱,并将妹妹卖给房东,扎因反抗无果愤怒出走。幸得拉希尔的收留,但好景不长拉希尔因伪造身份被捕,扎因再次流浪,在惊闻妹妹萨哈的死讯后持刀砍伤房东被判刑入狱。他对世界充满了怨恨与仇视并对父母发起控告,控告父母未尽父母职责好好地抚养他。扎因的成长是命运一次次将扎因推向了绝望谷底的记录史,在其成长中可以窥见人物角色多样化、立体化的情绪,以及对贫穷、愚昧、残酷社会空间的控诉。
《第一次的离别》也以儿童角色的成长为时间纵轴,从持有天真想象到被残酷现实所打败的成长经历以“离别”剧情铺展的形式进行社会性审视。小女孩凯丽生活在父母、朋友的关爱之下,哭了有人安慰,走累了也有人背,除了考试成绩不如意以外生活充满了欢乐。这也养成了凯丽依赖他人的性格,依赖家人的保护和朋友的关怀,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习惯性地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比如希望艾萨长大了当干部,当了干部,万一爸爸妈妈要离婚就能来家帮忙调解。然而想象终归要败给现实,自己无法左右父母搬家的决定,不能将朋友带在身边保护自己,自己不擅长且厌恶的普通话都不得不独自面对,前往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重新适应,成长为一个能够自我独立的人。
偶尔会透露出孩子所特有的天真和单纯的艾萨,在经历了一次次离别的现实打击之后变得越发沉稳和早熟。得知好友凯丽将要搬家并且不知道何时回来,艾萨没有挽留和伤感的话语,只是真诚地鼓励和祝福道:“去了好好学(普通话),你一定能考第一。”虽然不是很清楚原因,但是艾萨知道他们离开村庄是无法阻止的,离别就是人成长的必修课,面对现实打击他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寄托于想象,而是必须妥协和承认,被迫成长。
影片的最后,与凯丽共同抚养的小羊走丢了,艾萨冒着风雪外出寻找,风雪之中瘦弱的身影与他在夜幕降临的沙漠中寻找母亲的画面呼应在一起,这是艾萨与自己的童年和纯真的告别仪式,母亲是能够被照顾与疼爱的想象符号,小羊是可以任性、无忧无虑生活的投射,幼小的艾萨谁也留不住,风雪中的少年,最终在孤独中长大成人。时间无情地迁徙带走了一切想象,留给艾萨的只有成长后深重的沉默和令人畏惧、迷茫的未来,艾萨害怕面对冰冷的现实焦急地大哭大叫,但终究被呼号的风雪声掩盖住了。
儿童的视角有着强大的代入感,能够以不具备攻击性的形式走入观众的情感中心,调动观众的情绪,尤其是将儿童角色放置在具有真实性的现实场景之下,迸发出惊喜的瞬间。《第一次离别》以剧情片和纪录片结合的形式从儿童的视角出发来审视新疆,感受在胡杨林与戈壁沙漠里离别与成长的过程中流淌的美好想象,时代洪流飞速掠过带给现代社会中每一个人的失落、空虚与无奈,以及源自于真实的情感触动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