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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视觉隐喻
——性别视域下的批判性评析

2021-11-14何竞平HeJingPing

电影文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宝剑花木兰木兰

何竞平/He Jing Ping

隐喻指的是在话语或语篇中,借助语言、非语言或多模态的方式,显性或隐性地将某种意识形态编码于其中。隐喻既是文学艺术中多见的表达方式,也是电影艺术中常用的表现手法,可为电影增强艺术感染力。电影的隐喻主要表现在镜头、音响、蒙太奇、色彩、动静等方面。电影往往借用某种生动形象、简洁明快的视觉符号或故事情节等,暗喻某种复杂深刻的心理状况、行为方式、价值观念或文化现象。而性别议题是全人类共通的热门议题,性别视角已成为国际社会学术研究和公共政策制定的重要视角。

2020年,迪士尼影业出品了真人版电影《花木兰》,该电影根据迪士尼1998年同名动画片改编,由妮基·卡罗担任总导演,刘亦菲、甄子丹、巩俐、李连杰、李截、安柚鑫等主演,讲述了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抵御外族入侵的故事。电影在全球各国陆续上映,其中,于2020年9月11日在中国大陆地区首映。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以下简称《花木兰》)在中国大陆地区不但票房惨淡,而且口碑不佳,差评颇多。截至2020年10月11日,即影片上映一个月,据中国票房网的实时数据,该影片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累计票房仅有27747.1万元;据豆瓣电影的实时数据,该电影的豆瓣评分低至4.9分。这部由迪士尼影业精心制作、投资高达2亿多美元、从筹备开拍制作到上映耗时4年、万众瞩目的影片,在中国大陆地区为何遭遇如此滑铁卢?由于《花木兰》中多次运用各种视觉隐喻,因此,本文拟选取其中出现频次较多或较具代表性意义的视觉隐喻,在性别视域下探寻其原因,对其进行批判性分析。

一、凤凰:男权社会的拥趸,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

在《花木兰》中,共有九个情节中出现了凤凰的影像,其中,有四个情节中出现了静态的凤凰影像,有五个情节中出现了动态的凤凰影像。无论在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中,凤凰均是一个特殊的意象,具备构成隐喻喻体的特质。在中国,凤凰是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与龙同为汉族的民族图腾,代表祥瑞之兆,有吉祥、美好、高贵等寓意。古诗《凤》描述了凤凰的华丽形象与美好寓意:“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应灵瑞,五色成文章。”而在西方文化中,凤凰则是一种能“不死”“重生”的神鸟,并被与火鸟传说结合而衍生出能“浴火重生”之说。西方典籍中有不少关于凤凰的记录。例如,《大英百科全书》做了如下记录:当它快要死去时,它就用香树枝和香料筑巢,然后点燃,把自己烧死在里面,而后从火堆里奇妙地重生……《Brewer习语和传说辞典》则做如此解释:一种神奇的阿拉伯鸟,它外形独特,生活了许多年后,用香料筑巢,唱着优美的歌,扑扇着翅膀点燃香巢,把自己烧成灰烬并由此获得新生……由此可见,尽管凤凰意象在东西方文化中的象征意义有所不同,但其形象与寓意均是美好或积极正面的。因此,面向全球市场发行的《花木兰》选择凤凰作为影片中的主要隐喻喻体,不失为明智之举。

《花木兰》中出现的静态凤凰影像,包括凤凰雕像和凤凰徽章,出现于如下四个情节中:一是在电影序幕中,少年时期的木兰为了跳上屋顶追鸡,一脚踩上祠堂门口的凤凰雕像,弄断了凤凰雕像的翅膀。木兰试图于深夜悄悄地把凤凰折断的翅膀装上,被其父亲花周看到。花周告诉她,凤凰是“我们祖先的使者”。木兰内疚地说:“但是我弄坏了她。”父亲说:“有人说凤凰被火焰吞噬了,还会浴火重生。我认为她可以从折翼中幸存下来。”二是花周接到征兵诏令后,当晚为再次征战做准备,取出珍藏的宝剑和镌有“孝”字的凤凰徽章,并对木兰说:“她(凤凰)之前跟着我参战,现在又要跟着我了,她会告诉我们的祖先我很忠诚、勇敢、真实。”木兰认真地说:“我希望我和您一样勇敢。”三是木兰偷了父亲的盔甲、宝剑和马匹,女扮男装,在祠堂叩拜祖先后,毅然踏上征途,电影对祠堂门口的凤凰雕像采取了特写的手法——似在目送木兰远去。四是发现木兰代己出征后,花周在祠堂取出凤凰徽章,虔诚地祷告,祈求“祖先”和“尊贵的凤凰,祖先的使者”庇佑女儿木兰。

雕像与徽章,作为承载社会文化的静态艺术品,无论在哪个国家和地区,均被赋予深远的文化象征意义,具有丰富的文化传承价值。由电影情节及对白可见,《花木兰》中的静态凤凰影像,所隐喻的是“祖先的使者”——男权社会的拥趸,其所支持和护卫的,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制。在男权制社会中,男性在家庭、政治、军事等领域均占有权威的地位;其核心价值中对正面价值部分的描述与对男性气质和理想男性的描述极为接近;习惯于将女性客体化,总是将女性置于次等的位置,贬低女性角色。例如,在《花木兰》中,父亲花周在家中的话语权威不容辩驳,“我是父亲,我只有在战场才能为家人带来荣誉”;男人给家族带来荣耀的方式是上战场等,而“女儿通过婚姻带来荣耀”。

《花木兰》中动态的凤凰影像,色彩绚丽,带有三根长长的尾羽,飞舞起来身态灵动蹁跹。动态的凤凰影像主要出现在如下五个情节中:一是在去往军营的途中,木兰一路风餐露宿,在层层叠叠、满目荒芜的山脉中迷了路,又饥又困,席地休息。此时,山谷中出现了盘旋飞舞的凤凰,木兰在其带领下,顺利走出了山谷。此处,电影不但呼应前面的情节,喻示凤凰这一“祖先的使者”通过领路庇护木兰走出困境;同时还暗示了木兰替年迈而有腿疾的父亲出征,甘愿受苦,为家庭做出奉献,是女性“孝”意识的强烈体现。二是木兰因追杀柔然外敌,误入满是瘴气的山谷,遭遇仙娘,在打斗中惨败,晕死过去,后又苏醒。这时,凤凰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出现,木兰得见,若有所悟,又看到手中宝剑上的“真”字,终于豁然开朗,决心坦然向众人亮出自己的女儿身份。在此处,凤凰隐喻了女性“真”意识的自我觉醒,体现了女性对自我性别的正视与接纳。三是木兰因亮出女性身份而被开除出军队后,又遇到仙娘,仙娘企图劝说木兰与其联手辅佐柔然的步利可汗,并透露了步利可汗已率兵准备占领皇城的消息。木兰拒绝,并坚决表示要“为王国而战、保护皇帝”。当木兰风驰电掣前往军营通报皇帝有险一事时,凤凰一路伴随。木兰冒死回到军营告知董荣将军皇帝有险一事,终于获准带队前往皇城营救皇帝。木兰率领小部分精锐人马策马奔腾赶往皇城时,凤凰再次出现,于空中盘旋。此处所出现的凤凰,主要象征女性“忠”意识的展现。四是木兰独身营救已被敌人捆绑控制的皇帝,与步利可汗恶斗时,手中宝剑不慎掉入焚烧炉而被熔化。木兰绝望之际,皇帝鼓励她说:“起来,你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像凤凰一样站起来,为王国及人民而战。”木兰闻言起身,此时,凤凰在其身后张开双翼,做战斗状,木兰似已化身为凤凰,奋起投身于战斗中。此处的凤凰,极富表现张力,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女性“勇”意识的宣泄。五是木兰得胜而归,皇帝派人到木兰家赏赐厚礼,当木兰拔出皇帝馈赠的刻有“忠、勇、真、孝”字样的宝剑端详时,从平滑如镜的剑锋中可见,空中有凤凰飞过。此时影片中出现画外音:“绿芽长出了天际……她的祖先在天堂的穹顶为她庆贺,这个女孩成为一名士兵,士兵成为领军,领军成为传奇。”伴随着画外音,凤凰在木兰的注目下飞向苍穹。尔后全剧终。此处,飞向苍穹的凤凰,喻示着拥有“忠、勇、真、孝”等美德的女性不断成长,其个体价值最终得到了男权社会的充分肯定。

有关凤凰影像的隐喻,贯穿《花木兰》整部电影,成为串联电影情节的重要线索。笔者认为,在性别视域下,这些隐喻体现出如下特点:

第一,无论是静态的凤凰影像所隐喻的男权社会的拥趸,还是动态的凤凰影像所隐喻的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从根本上看都是男权社会话语主体及其价值观的体现。静态的凤凰影像本身即隐喻男权社会的拥趸。而动态的凤凰影像,表面上看是隐喻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及表现,但其实质,仍是作为男权社会话语主体的男性对女性的观照与期待,所体现的仍是男权主导下的“忠、勇、真、孝”的价值观;女性的价值,仍须通过男权社会的肯定才能得以确认。例如,影片结尾,木兰得胜归来后,获得了父亲的赞赏(父权)以及皇帝的赏赐(皇权),由此确认了木兰的女性价值的实现。

第二,静态凤凰影像的隐喻与动态凤凰影像的隐喻之间的过渡略显突兀。在《花木兰》中,静态凤凰影像仅出现于电影的序幕和前奏部分,而动态凤凰影像则仅出现于电影的发展、高潮和结尾部分;因此,后者所隐喻的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是影片试图表达的重点,前者所隐喻的男权社会的拥趸则是辅助性的,是为后者所埋下的伏笔。在电影序幕中,少年木兰踩断凤凰雕塑的翅膀后,对父亲说:“我弄坏了她(凤凰)。”父亲表示传说中凤凰可浴火重生,“我认为她可以从折翼中幸存下来”。此处,电影援引了“凤凰能浴火重生”的传说,在一定程度上交代了从静态的凤凰影像到动态的凤凰影像的过渡,喻示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破坏了男权社会的规则,之后其女性意识得以觉醒,从而“浴火重生”。但是,从“男权社会的拥趸”到“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的这一转化,仅以“传说”作为注解,略显突兀与轻率。

第三,动态凤凰影像的隐喻与电影叙事情节的关联较为牵强。在电影的隐喻表达中,叙事情节本身往往扮演重要的角色,跌宕起伏而又合乎情理的叙事情节既可为隐喻的喻体提供植入土壤,又可诠释、丰富和拓展隐喻本体的含义。《花木兰》中有关静态凤凰影像的隐喻与电影叙事情节的关联较为贴切自然。例如,花周为再次征战做准备时,取出珍藏的刻有“忠、勇、真”的宝剑和镌有“孝”字的凤凰徽章,打磨宝剑,并郑重地与木兰进行交流。这个片段,既使得凤凰徽章的出现显得天衣无缝,恰如其分,又通过花周打磨宝剑及其与女儿临别对话的情节,诠释与凸显了凤凰徽章所隐喻的本体——男权社会的拥趸及其所遵循与推崇的“忠、勇、真、孝”的价值观。但是,电影中有关动态凤凰影像的隐喻与电影叙事情节的关联则较为牵强。例如,在上述动态凤凰影像所出现的五个情节中,大多数的凤凰影像植入得不够自然,叙事情节对凤凰影像之隐喻本体的阐释不够细腻。除了在第一个情节中,凤凰为迷路的木兰领路,对电影叙事起到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在其他四个情节中,飞翔的凤凰都是蓦然出现,又凭空消失,与电影中的现实情节未能建立明显的逻辑关联,因而未能很好地通过叙事情节阐释隐喻本体(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的发生机制,从而探寻女性在自我意识觉醒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彰显其现实意义;凤凰的存在亦较为虚幻,除了木兰有时能感知到其存在,得到其启示,场景中的其他人物甚至对其视若无睹,对剧情未起到太大的实质性作用。其中,在上述第四个情节中,木兰面临打斗困境,后仅因皇帝的一句鼓励——“像凤凰一样站起来,为王国及人民而战”,凤凰即在木兰身后出现,木兰则如凤凰附体,激发出自身的神勇力量,全力奋战。这一情节设计过于简单生硬,未能很好地刻画女性意识觉醒之心路历程。

二、宝剑:男权及其价值观

《花木兰》中多次出现了有关宝剑的特写。这些特写主要聚焦于宝剑上所镌刻的“忠、勇、真(孝)”的字样,隐喻男权及其价值观。而其中所涉及的宝剑主要有两把:一把是父亲花周镌有“忠、勇、真”祖训的家传宝剑,代表父权;另一把则是木兰得胜后皇帝所赏赐的刻有“忠、勇、真(孝)”字样的雕花宝剑,代表皇权。在电影的叙事情节中,宝剑这一道具贯穿全剧,在情节发展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父亲花周打磨宝剑,准备再次征战;木兰盗取宝剑,连夜代父出征;木兰在从军期间,秉着“气功”,潜心练剑;木兰多次面临困境,受到飞翔的凤凰及宝剑上所镌祖训的启示,激发自我意识,解除困境;木兰得胜归家后,皇帝派人赏赐宝剑等礼物……值得一提的是,在木兰从军期间所遭遇的多次困境中,宝剑与飞翔的凤凰总是相互伴随着出现,相辅相成,共同为木兰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隐喻式注解。例如,木兰决心坦承女性身份前,影片采用特写手法,呈现了宝剑上的“真”字;而在木兰与步利可汗的恶斗中,家传宝剑不慎掉入焚烧炉而被熔化,木兰看向宝剑,当宝剑被熔化得仅剩最后一小截时,影片对上面的“忠、勇、真”三字进行了特写。影片结尾,更是以木兰得到皇帝赏赐的刻有“忠、勇、真、孝”的宝剑作为证明木兰得到认可的标志性行为。在这些情节中,有关宝剑的表现,由于采用对宝剑上所镌文字进行特写、明示的方式,相比作为全剧主要隐喻喻体的凤凰影像而言,甚至有喧宾夺主之嫌。由此可见,影片所表现的女性价值,在根本上仍是男权社会观照下的女性价值;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女性价值的实现,很大程度上来自男性力量的传承、推动甚而支配;有关女性价值实现与否的问题,须从男权价值观出发进行评判。

三、对镜:女性对自身身体及个人情感的审视

对镜是电影中常用的一种意象,它所隐喻的,通常是个体对自身身体及个人情感的审视。在流传甚广的北朝民歌《木兰辞》中,木兰从军归来后,“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一情节堪称全诗高潮部分,它表现了女性对自身身体与形象的自我欣赏,体现了女性表里如一、释放天性、轻松愉悦的情感状态,散发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但是,在电影《花木兰》中,女性由于对自身身体和情感的接纳而带来的愉悦感被大大地弱化了,木兰在从军期间的女性特质更是被刻意地掩盖了。电影主要通过刻画镜子道具及人物表情对“对镜”意象加以表现。《花木兰》中的“对镜”情节有两种:一是木兰接受相亲安排后,被化上了精致的“鹅黄妆”,揽镜自照。此处的镜子是精致而充满仪式感的;而精致的少女木兰,表情懵懂、羞涩而略带憧憬。此处喻示替父从军前的少女木兰是自由自在、天性浪漫的。与之形成呼应的叙事情节,是少女时期的木兰的各种我行我素的作为:上屋追鸡,骑马逐兔,相亲时因一只蜘蛛而大失淑女风范……二是在其后的从军期间,木兰多次透过剑锋“对镜”看见自己的脸。此处的“镜子”,是冰冷、平滑的剑锋;“镜”中的木兰,表情坚毅而隐忍。这喻示着从军期间的木兰,是克制着自身天性、压抑着个人情感的。对这一隐喻形成阐释的,有如下叙事情节:木兰忍受着“巨臭”的不适感,长时间不洗澡;尽管对战友洪辉有着深深的好感,却始终矜持而克制,对其较为疏远,一直到暴露女儿身份、战斗获胜后,仍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

综上所述,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借助视觉隐喻重点对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加以探究:以静态的凤凰(凤凰雕像、凤凰徽章)隐喻男权社会的拥趸,以动态的凤凰(飞翔的凤凰)隐喻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与实现;以宝剑隐喻男权及其价值观;以“对镜”情节隐喻女性对自身身体及个人情感的审视。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电影中所隐喻的女性意识,完全是在男权价值观基础上建构的,未能体现出女性的特质;亦未能很好地探寻女性在意识自我觉醒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挖掘其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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