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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小说家》:双重艺术文本的建构与互动

2021-11-14吴杨爽

电影文学 2021年14期
关键词:小说家现实文本

吴杨爽

(重庆移通学院,重庆 401520)

路阳执导的《刺杀小说家》根据双雪涛短篇小说集《飞行家》中的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而成,它无疑在春节档期是一个颇为亮眼的存在。尽管被归入奇幻类型片中,但与观众熟悉的,同样在春节档取得佳绩的如《捉妖记2》《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等奇幻片不同的是,《刺杀小说家》实质上有着双重电影文本。其中,一个文本具有浓郁的奇幻色彩,而另一个文本则立足于现实世界,并且两个文本之间充满联系与互动,这极大地突破了观众的生活经验与审美认知,也满足了观众不同的审美期待。

一、双重意义空间的建构

在《刺杀小说家》中,双雪涛建立起了一实一虚两个意义空间,而路阳则对其进行了还原乃至拓展。第一重意义空间即为主人公关宁所生活的世界。这是一个极为接近观众日常生活世界的空间。在这一空间里,中年男人关宁原本是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除了有天赋异禀的投石技巧外,他与芸芸众生并无不同。关宁的女儿小橘子六年前被人贩子拐卖,生死不明,寻找女儿成为关宁的执念,也正是在这种希望渺茫的寻找中,关宁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妻子和房子,沦为社会的边缘者。和关宁一样同属边缘者的还有已经年近三十却毫无成就,只能依靠父母生活的小说家路空文。与关、路二人不同,“阿拉丁”公司创始人,“老伯”李沐则是科技巨头、大资本家,有足够的实力招徕和豢养奇人异士,在认定路空文会影响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时,他甚至可以雇凶杀人。关宁正是被李沐以小橘子为诱饵,加入李沐的刺杀计划中,与路空文结识。

而第二重意义空间则是路空文小说《弑神》中的世界。这个空间充满了路空文奇崛、夸张的想象,全然是一个背景更接近古代的异质世界。在这一世界中,年幼丧父的少年空文与姐姐相依为命,而他的杀父仇人则是统治这个世界,法力无边的赤发鬼。赤发鬼为斩草除根,追杀空文姐弟,导致姐姐也丧生。在背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空文虽是一介凡人,也立志弑神,于是来到赤发鬼所在的,有着重重守卫的京城。而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小说中,也有一个名叫小橘子的女孩角色。

显然,小说中一切角色的命运都掌握在作者路空文的手上。而路空文的命运又在某种程度上与刺客关宁有关。空文的弑神和关宁的刺杀,都是具有难度而又不得不为的,成为两条情境迥异又牵动观众心魂的叙事线。事实上,选择建立一个“双重文本”,在视觉与叙事上接引观众进入让人目眩神迷的奇幻世界,而在另一个文本中直指现实与历史的电影并不独有《刺杀小说家》。如吉尔莫·托罗就曾创作了以极大解读空间著称的《潘神的迷宫》,在电影的奇幻文本中,奥菲利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结识潘神,展开了一次次冒险,而在现实文本中,以奥菲利亚冷酷继父维达上尉为代表的西班牙法西斯政府军正在与附近森林里的游击队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奥菲利亚被继父杀死,进入到了潘神的王国中。在《潘神的迷宫》获得好评后,托罗又推出了揽获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水形物语》,这仍是一部具有强烈现实指涉的奇幻电影。与之类似的还有如蒂姆·波顿的《大鱼》等。与《刺杀小说家》有所不同的是,这些电影中的双重文本是以一显一隐的方式并存的,其中现实文本作为“隐”的那一个,是“一个活动于作品内部的文本,它在暧昧、回避或过度强调这样一些‘征候’点上暴露出来,而且即使小说本身没有把它写出来,我们作为读者也能把它‘写’出来”。而《刺杀小说家》则不然。观众无须承担“写”,即以主观意识去完成潜在文本的义务。电影中的双文本是并置的,两个意义空间以影像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并且交织、互动,放大了电影奇幻、现实相生,令人难辨虚实的审美效应。

二、两层虚实文本的互动

我们不难发现,《刺杀小说家》中的两层意义空间存在三个层次的交流与互动。

首先,如前所述,电影中异世界故事是路空文创作的小说内容。而路空文的创作构思,其实就源自他的现实经历。从路阳的暗示中观众不难猜到,李沐正是邪恶的赤发鬼的原型。路空文的父亲曾经是李沐的合伙人,在两人发生利益冲突后,李沐害死了路父,这也是李沐以“因果”来解释自己要杀死路空文的原因。于是在小说也即虚拟文本中,空文的父亲曾是赤发鬼的结拜兄弟,空文一定要推翻赤发鬼的统治秩序。李沐正是现实中极度弱小的路空文在无意识层面上仇恨和对抗的对象。而在《弑神》面世后,在现实空间中的人如李沐等,就能够通过手机等各类电子产品读到《弑神》,了解到空文的复仇过程。这便是两个空间最浅层的关联,这种关联也是普遍存在于其他文学创作活动中的。

其次,李沐很快发现,《弑神》中赤发鬼的状况竟然能直接反馈到自己身体上,每当赤发鬼受到袭击,自己就会出现如流鼻血、昏倒等状况。而根据路空文的创作,三天之后,赤发鬼这一角色就会为空文杀死,深陷死亡恐惧的李沐决定靠杀死路空文保障自己的安全。此时,两层文本的互动程度就大大超出了观众的预见和掌控,身处现实空间的关宁一开始也对此采取怀疑态度。两个文本中的两组对立力量至此彻底重合,而它们之间力量的悬殊也足以让观众备感悬心关切。路空文/空文要想战胜李沐/赤发鬼,无异于蚍蜉撼树。

最后,在关宁与路空文接触之后,两个文本最深层的互动得以形成:在路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关宁的梦为他提供了创作灵感,关宁本人和转变立场的屠灵等,也成为《弑神》中的角色。甚至《弑神》的结尾就由关宁来写,由于两位作者的文学素养、生活经验等大不相同,虚拟空间的战斗情形也为之一变:出现了出自《美少女战士》《恐龙特急克塞号》等动画片的台词“代表月亮消灭你”“人间大炮”等,让观众捧腹大笑,其实这并不符合路空文对小说世界的设定,但是却非常符合关宁的创作倾向:他对动画片里的台词记忆深刻,是因为他曾与女儿一起看过这些动画。随着赤发鬼被杀,李沐也因屠灵的报警而被捕。

这三层互动一层比一层匪夷所思,一层比一层突破现实限制,并且杀与被杀形成了一个闭环。在这种文本间虚实难辨、因果交缠的互动中,电影产生了别具一格的审美效果。一开始,观众的先在理解,即“文学创作无法直接影响现实”不断被挑战,观众产生了一种略微被冒犯的情感态度。但随着情节的推进,观众能发现,李沐的种种症状实际上是他的心理负担导致的,而他的最后下场,正是他自己的胡作非为导致的,而不是路空文、关宁的妙笔生花能决定的,这又完全契合了观众“善恶终有报”的心理图式。另外,在观众玩味两个文本的互动时能够理解,笃信“只要我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我能找到”的关宁在现实世界中锲而不舍地寻找女儿,和声称“只要我一直写下去,我活着就有意义了”的路空文坚持完善自己笔下的虚拟世界,两个人都拥有顽强意志,最终能达成情感上的共识,一起展现自己的本质力量,完成“弑神”,这正是浪漫主义自由精神的一种张扬。

诚然,在搭建起两个世界的桥梁时,路阳还难以做到尽善尽美,如李沐明明手下有诸多高手,仅仅因为《弑神》中的小橘子与关宁女儿同名,就寄希望于关宁杀死路空文,随后再将罪责全部推给关宁等情节,还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但从整体来看,这些是瑕不掩瑜的。

三、多元审美期待的满足

两重文本的并置和互动,满足了观众多方面的审美期待。

一方面,电影中的虚拟文本,极大满足了观众以形象、影像、声效为中心的感性娱乐需求。“数字化系统制造的复合符号全面诉诸人们的感官,影像、声音、即时性与现场感提供了一套富有冲击力的经验,在日趋成熟的当代影视艺术中,影像的再现已臻于完美。”在数字技术的支撑下,《刺杀小说家》中,盔甲可以自己移动和说话,人物能够跳下深渊又迅速攀上崖顶,形象狰狞的走卒们在阴雨中与人展开激战,赤发鬼所在的皇都在层峦叠嶂中,有着腾空的烛龙,诡异的花车,人潮汹涌,漫天火雨等,这些都刺激着观众的视听感官。正如学者周宪所言,奇观电影更加适合当代视觉文化和消费社会的视觉要求。类似的有如徐克重拍的《智取威虎山》。原本在曲波小说《林海雪原》中就已被突出的传奇色彩被进一步地放大,甚至还加入了另一个外层文本,即生活在纽约,为硅谷一家IT公司工作,同时是青莲曾孙的姜磊这一角色,并且在姜磊的想象中,杨子荣拯救青莲的方式是与在密道中欲乘机逃跑的座山雕展开搏斗,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座山雕与飞机坠崖。虚拟文本的插入使整部电影变得更为绚丽多姿,新一代受众的观影愉悦就此得到极大满足。

另一方面,《刺杀小说家》并没有过于倚重对《弑神》世界的呈现而使得视觉图像膨胀,从而无视观众的理性思考需求,在对现实文本的经营中,电影不断敦促观众进行着是非判断。在《刺杀小说家》中,开发手机应用程序的李沐接受大众顶礼膜拜,代表了一种后工业时代有垄断和控制人类精神能力的科技强权,反映在《弑神》中,便是赤发鬼冷酷无情的统治,它导致的必然是社会的分裂和自毁,如小说里皇都被分为十几个区,人们对小橘子所在的白翰坊展开杀戮,连小孩子也在喊着“杀杀杀”等,无疑影射着现实社会中充满戾气,人极易被煽动的网络公共空间。而在现实文本中,路空文说自己走上文学之路是因为在图书馆看了双雪涛的小说《跷跷板》(在双雪涛的原著中路空文看的是美国雷蒙德·卡佛的《我打电话的地方》),而《跷跷板》讲述的则是一个20世纪90年代国企改制期间,因下岗而起的,既得利益者对被损害者进行谋杀的故事。《跷跷板》的介入,驱动着观众感知两个文本为社会中被遮蔽、被牺牲的边缘者发声的意图。除此之外,电影的悬疑叙事对观众也是一种智识上的挑战,满足着部分观众的推理欲求,在此不赘。

总而言之,《刺杀小说家》既在对现实空间的打造上,尽量迫近物质真实与自然真实,又在虚拟空间的设计上,挣脱限制,驰骋想象,满足着观众的探索欲。真实性被建立起来又迅速被打破,观众于两个空间中不断跳跃;创作者在以浪漫主义理念绘制整个“英雄之旅”故事,让主人公证明自我、解放自我的同时,实际上又保留了现实主义的批判立场,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现实世界沉重、阴暗一面的思考。

在《刺杀小说家》中,关宁生活的世界与路空文笔下的世界大相径庭却又彼此影响,甚至发生着生死攸关的互动,这一设定无疑是浪漫新颖而富有奇趣的。应该说,双雪涛的双重文本创意,显示出其带有先锋姿态的文化立场,而这也构成了对电影导演的一种挑战。而路阳则完美地应对了这一挑战,在影像层面将两个世界及它们之间的互动进行了还原和补充。在对两个文本的观赏、对照和解读中,观众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得到积极调动,娱乐需求得到了满足,而双雪涛和路阳对于现实社会的反思与指涉,也得到了巧妙的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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