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家族》的美学叙事文化结构探究
2021-11-14彭璐
彭 璐
(湖南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治愈系”被认为是起源于日本的一类对人的心灵审美性发生作用的事物。德国著名心理学家雨果·闵斯特保曾指出:“电影并不存在于胶片之上,甚至不在银幕之上,而是存在于观众心理之中。”治愈系电影主要有以下特征:在叙事上追求极简主义的风格,在剧情上以温暖的亲情来战胜现代心理,在格调上普遍以清新自然之风来净化人的心灵,从而起到治愈心灵的作用。“碧空之下,皑皑雪巅,富士山下,苍苍山林,望之弥坚。”日本电影《富士家族》(2017)将镜头对准位于代表日本信仰的富士山山脚下的一个名为“富士家族”的便利店,讲述了一个由不同人员组成的“富士家族”的故事。电影以简单的、生活化的细节和亲人之间自然柔和的温情来抚平现代人内心的孤独和恐惧,宛如一股冷冽清泉直抵人心,泽润心田,沁人心脾,在冲和平淡之中安抚现代社会人焦灼、忙碌、躁动的内心,使心灵归以平静安宁。
一、于叙事之中追求极简主义
艺术将生命成长的空间还原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是日本治愈系电影独特的叙事模式。日本治愈系电影擅长在平淡之中呈现人物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在日常琐事之中展示出人物生生不息的生命成长轨迹。治愈系电影不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取胜,更很少在激烈的戏剧矛盾冲突中刻画人物性格,而是采取扁平化的叙事结构,在琐碎之中见真理,在平淡之中现温情。《富士家族》中没有绝对的主角,可以说是一幅芸芸众生相图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上演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在剧情上没有一条特别明显的主线,影片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秘密,甚至给人以零碎化、片段化、散乱化的感觉。然而,纵观日本治愈系电影,既然要被“治愈”,必然有一条潜藏的暗线将故事的剧情和人物相勾连,在影片的开头一般都会设置一个需要“被治愈”的原因,也就是悲剧性的开端。在《富士家族》的开篇,就一一将每个人的苦恼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大姐鹰子意外发现自己的高中同学,现在已经是著名的占卜师的雾子,曾经预言自己活不过2017年,于是开始整日忧心忡忡;已经去世八年的二姐奈绪美,因为留恋着自己的亲人而迟迟不愿意投胎转世,终因执念而化作幽灵滞留人间;三妹月美因为自己的儿子出现了不愿意与人沟通的社交问题而焦虑;打工者普里奥原来是大学教授的助教,但是因为发生了教授抄袭事件,连累了自己,误了大好前程而选择离开,来到了富士家族。电影《富士家族》中,“富士家族”的所有成员一直都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生长空间:富士山脚下这个名为“富士家族”的便利店。影片中,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但他们还是会经常回到这个最初的地方,在这个寄托有他们回忆和情感的“家”里治愈饱受创伤的心灵。和众多治愈系电影一样,《富士家族》最后也是以一个温暖的大结局作为结尾,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受到了启发,获得了力量,积极寻找出路,最终战胜了生活的创伤和内心的恐惧,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完满家庭的氛围。影片中大姐鹰子最终安全地度过了2017年的春节,并和雾子和解。帮助鹰子战胜死亡恐惧的不是预言的破灭,而是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二姐奈绪美最终选择投胎转世,不是因为她害怕被家人遗忘,而是她终于相信不论是家人,还是已经重新组建家庭的日出男,大家的心中永远都留有她的一席位置;三妹月美的儿子终于愿意开口和笑子婆婆讲话,最终还是家人的关怀让月美的儿子重新开口讲话;普里奥的教授最终找到普里奥,对因自己的行为给普里奥造成的伤害而道歉,普里奥的释怀不仅是因为得到了教授的道歉,而是在和家人们一起的日子里明白了不去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否定自己相信的人。
二、于叙事之中凸显儿童化视角
相比于复杂的成人世界,孩童世界展示的是一个更为纯真、干净、善意、平和的生存境遇,以儿童为主角的电影往往给观众一种更为舒适温暖的观影感受,而孩童化的成人角色的塑造,让成人暂时超脱了冰冷、复杂的社会限制,以一种更为自由洒脱、纯净透明的方式来消解现实世界中的苦闷、焦灼和彷徨。“孩童化”的成人形象看似滑稽可笑,但却以一种充满生活智慧的方式在对抗着日益逼仄的社会压力和复杂苦闷的现实问题。笑子婆婆和爱子两个人物是电影《富士家族》中典型的“孩童化”的成人形象。不论是他们的衣着造型、动作神态、言谈举止,还是他们的处世行为处处都体现出“孩童化”的痕迹,流露着他们没有被社会的规则风俗所污染束缚的童稚特征。
笑子婆婆是一位年逾七旬而仍未结婚的老人,和以往电影中严肃庄重的老年人形象不同,笑子婆婆承担了该部电影中大部分的笑点。她喜欢戴一顶针织帽,穿着深红色的毛衣,这种儿童化的审美打扮已经隐隐流露出笑子婆婆不愿老去的心理。此外,笑子婆婆如孩童一样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情绪,她动作幅度夸张,情绪起伏极大,她会因为好朋友有了结婚对象而离开她们的单身俱乐部而生气地质问对方,会因为看到因执念而化作幽灵的奈绪美而抓狂。不仅如此,笑子婆婆的行为更是充满了“稚趣”,例如她会用小朋友常常玩的纸杯传声筒的游戏来叫普里奥起床工作,会因为自己隐瞒了自己的年纪却被人发现而懊恼地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不愿意出来,在得知奈绪美要去投胎转世时,和对方约定接头暗号“来个萩饼”以便以后的相认,于是有了后面误认客人是奈绪美的搞笑片段。但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厘头的笑子婆婆,用自己活了75年的结论解开了普里奥的心结,告诉所有的观众不要因为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的评论,就轻易否定身边的人。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双眼去分辨、用自己的心灵去感知,才能最终确定,千万不要人云亦云。这也是2017年《富士家族》的主题。在笑子婆婆充满童趣童真的行为中,影片中那一层因为社会的复杂和对死亡的恐惧而笼罩着的淡淡忧伤也逐渐被稀释,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也会因此而暂时忘记现实社会中的沉重压力,得到心理的疏解和心灵的净化。
正是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形象,却有着很多自诩为成年人所没有的单纯善良。影片中当爱子的老公日出男决定将奈绪美的旧衣服扔掉,以腾出更多的空间来给爱子放衣服时,善良的爱子仅有的一次对丈夫日出男发了脾气,她宁愿扔掉自己心爱的cosplay服,也不愿日出男扔掉奈绪美的衣服。因为她担心日出男这么轻易就忘记前妻,恐有一天也会这样忘记自己。影片借助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大孩子的形象,告诉我们再美好的过往,也会被忙乱的现实冲淡,唯有依靠现实的东西来不断提醒自己它的存在。如果说笑子婆婆是在告诉我们要时刻保有孩子般单纯的内心,那爱子则是在提醒我们要时刻保持内心的善良。
三、于叙事之中重构家庭伦理关系
在进入社会之前,人是在家庭之中逐渐培养起了情感认知。家庭的温暖,亲人的呵护,都让“家”成为社会中最为重要的情感环境。正因如此,旨在抚平人内心创伤的治愈系电影中,“家庭伦理”成为必不可少的叙事元素。在现实生活中碰壁的人重回温暖的家庭,重获家人的关爱体贴,从而修复情感的伤痕,用亲情治愈内心的恐惧。
中国的“家庭”是以血缘关系来确定的,家庭雇员很少会被列入家人的行列。而在日本社会,“家”不仅是由拥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单位,“家”这一概念的外延更大,范围更广,往往包含了和这个家庭关系密切的成员,包括一个家庭的雇工在内。家庭关系的重构在日本治愈系电影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富士家族》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三姐妹、姑姑笑子婆婆、女婿日出男和爱子重新组建的家庭以及雇工普里奥共同组成了“富士家族”这一个大集体、大家庭。维系他们关系的不再是血缘,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重新构建的亲密关系,这种类似于亲情却又超越亲情的关系成为日本社会中的一种重要的关系。他们之间的相互救赎是在家长里短里实现的,他们之间的亲情治愈是在真实的家庭生活中达成的。例如在笑子婆婆和普里奥的对话中,笑子婆婆的一句“你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承认了这一点,你就会变得很可怜”点醒了陷于苦闷中的普里奥;而在讨论关于大姐鹰子的生命将在2017年结束的预言的时候,普里奥的一句“事物会根据观察角度的不同而改变,而不去管别人怎么说”,让自己彻底清醒,也让大姐鹰子认识到应该选择相信自己,而不去盲目苦恼。在影片中鹰子长期被自己将要死去的预言所困扰,虽然丈夫雅男相信鹰子不会死去,但依然选择给予妻子力量,在他出差走之前的早上,他留下了一粒梅干没有吃,告诉妻子F1赛车手在比赛前都会把饭菜剩下一点,祈祷能平安归来。正是丈夫的这一举动,让鹰子坚定了不会轻易死去的信念,选择坦然面对生活,坦然面对生命。
四、于叙事之中觉醒“生命流”意识
中国著名美学家潘知常认为:“生命美学强调的审美活动绝不是一种对美的把握方式,而是一种充分自由的生命活动,一种人类最高的生命存在方式,它根源于对于生命自身的自我审判,以超越生命为指归,屹立在未来的地平线上,从终极关怀的角度推进着人类自身价值的生成。”治愈系电影在简单的叙事和人间的温情之上,同时也是对人类生命意识的唤醒和关照。
日本治愈系电影往往通过塑造具有敏锐感受力的人物来传达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富士家族》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让我们在认清楚生活的本真之后,依然能够保持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例如影片中笑子婆婆和谎称在战争期间可以吃到白米饭的爷爷最终的和解,两个人来到一所儿童乐园里,垂垂暮年的两位老人坐在儿童玩具上,望着远处蓝天之下的富士山,说出了“在蓝天下,望着富士山,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着白米饭团,这当然是幸福的时刻”的感悟,这是历经生活磨难之后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对生命之美的真实体验和感叹,充满了个体生命昂扬向上的姿态。再如多年以后雾子与鹰子的和解,得知真相后的鹰子不但没有怨恨雾子,而是担心地询问有没有人再对雾子说过分的话,担心雾子会不会独自哭泣。这时候的雾子回答道:“我没事,我已经长大了。”也许依然有人对雾子口出恶语,也许雾子的生活中依然有不如意之处,但雾子已经长大,学会了坦然面对,学会自我疗伤。最后雾子笑着离开了,带着长大后的力量。不论是长大后的雾子,还是垂垂暮年的笑子婆婆,他们都在生活中不断成长、壮大、成熟,他们敏感地体验着生活之痛,又在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之中重新获得生命的力量。
来自社会、经济、环境等方面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对人的心灵空间进行侵蚀,无法逃避的现实给弱小的人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和打击,于是“治愈”成为一种潮流,一味慰藉心灵的良药。在电影人物逐渐被治愈的过程中,作为电影受众的我们其实也在一起经受心灵的洗礼与治愈。日本治愈系电影以其和谐、舒缓、温情的治疗方式给予现代人以心灵上的安慰。在极简主义的叙事中,观众跟随保有童真的孩童化的形象回归家庭,感受家人之间的温馨与呵护,在人与人心灵的沟通中重新建立生活的自信,重新获得生命的力量,重新以爱的姿态回归生活,找回自己的生存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