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民族记忆·文化认同·电影情书
2021-11-14
(陕西科技大学,陕西 西安 710021)
电影是第一种因科技发明而诞生的艺术形式,它回应了一种迫切的生活需要。电影自诞生之初,就以其独特的声画形式而受到了人们的喜爱,除了娱乐功能,电影也承担着文化宣介和意识形态传播的重任。不同时代的电影有着不同时代的特征,集中反映了那一时代独特的文化形态和精神面貌,而民族记忆恰恰是由共同的文化形式和相似的价值标准建构起来的。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同时也是这一民族发展的史诗,对于实现民族文化认同具有重要的作用。张艺谋导演通过《一秒钟》这部电影,以电影为锚点,贯通现在和过去,带领观众重温胶片电影时代,回顾了共同的成长历程,于历史烙印中寻找文化认同的依据。
一、人物群像建构民族记忆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认为记忆是一种集体的社会行为,现实社会群体都有其对应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必须依赖一定的载体,并通过不断地交流和共享被加以记录和保存。也就是说,集体记忆是人民群众以某种历史延续性的共识为纽带,以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文化、生活等共同元素符号为基础建构而成。在电影《一秒钟》中,张艺谋导演以对张九声、刘闺女、范电影等几个核心人物的描写为线索,向观众展示了那一特殊时代的人物群像,让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通过影像叙事建立起电影与自身的联系,从“他者”转变为“自我”,最终形成自我认同。这种对自我身份的认同结合特定的时代记忆,最终凝结为本民族所共有的集体记忆。
(一)人物群像与身份认同
《一秒钟》所处的时代背景是“文革”后,那一特殊的时期,既是一个悲怆的时代,是整个民族的伤痛;也是一个奋进的时代,中华民族勠力同心奋勇争先,为国家富强和人民民主而奋斗。张艺谋导演选择那一时代为电影背景,为唤醒民众的共同记忆提供了一个具有足够标示性的记忆锚点。影片中三个人的身份分别是“逃犯”“孤儿”“放映员”,三个人都被历史的洪流裹挟前进,在时代和命运的面前毫无抗争能力,具有鲜明的悲剧性,而悲剧无疑更易引起人们的共情。张九声因为和造反派打架,最终锒铛入狱,妻离子散;刘闺女则是无父无母,只能与弟弟相依为命;范电影的儿子因为误食胶片清洗液,而变成弱智儿。三个人的家庭都在特殊的时代下饱受创伤,不同角色的相同经历,其实是导演在借演员之口将自己所熟悉和经历过的那一特殊年代下的个人遭际和民族创伤于银幕复现。
三个不同个性特征、情感创伤、生活经历的典型角色为观众构建了那个时代的人物群像,观众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与自身产生共情的特质。通过对铭刻于民族记忆中的那一苦难时代进行回顾,使得观众在思考和探索中实现了自我的身份认同。
(二)景观符号与公共记忆
电影放映员是电影放映业前半个世纪的特殊产物,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当今社会随着电影放映技术的发展,电影放映员这一角色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记忆符号,无疑更易于观众去产生特定的联想,建立起记忆层面的横向联系和情感共鸣。
在影片中,范电影作为电影放映员,表面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私下里也有着无法言说的苦楚。在张九声威胁他重复放那一秒钟的新闻简报时,他一方面因对子女的爱与张九声达成了共情而同意了张九声的要求,另一方面又为了维护自己电影放映员的地位而暗地里通知了保卫科。电影贯穿范电影的一生,他的爱恨纠葛与生活百态都与电影脱不开关系,在影片中他被物化为一种景观符号,成为有关那一时代公共记忆的载体,民族记忆也在对这些景观符号的解读过程中完成了建构。
张艺谋导演以个人化的影像书写,完成了胶片电影时代的景观重构,通过电影这一独特的记忆媒介在过去与现在的共同记忆之间架构起桥梁,增强了民族文化的内聚力。
二、影像空间唤醒文化认同
扬·阿斯曼认为回忆形象需要一个特定的空间使其被物质化,而且需要一个特定的时间使其被现时化,所以回忆形象在空间和时间上总是具体的。在影视作品中,媒介空间的建构,影响着影片中文化意蕴的形成,因此,建构符合观众深层记忆的空间形象,对于民族文化认同的形成至关重要。
(一)地域空间展示文化意蕴
我国西部地区由于身处内陆,水源不足,交通不便,那里的人们大多生活艰辛,但正是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才孕育出了他们那种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精神特质,而这也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价值内涵所在。电影空间建构方面,西部那块广袤苍凉的土地似乎格外为第五代导演那一群体所偏爱,张艺谋的《红高粱》、陈凯歌的《黄土地》、冯小宁的《红河谷》等一系列经典影片都是以西部大地作为电影影像空间的主体。那绵延的黄土地,一方面象征着古老民族的坚韧和厚重,另一方面也象征着朴实外表下潜藏着的旺盛生命力。《一秒钟》也延续了这一创作风格,尽管在影片中,故事发生的地点没有进行具体阐述,但影片一开头,漫天的黄沙和粗犷的大地,一瞬间就让观众融入了电影氛围之中,仿佛身临其境般降临到了西部地区。当电影演员们穿着具有明显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的服装,出现在熟悉的地域景观时,观众在这些熟悉的景观符号中探寻并对其文化意蕴进行解读,在潜意识中与自身文化进行对接,最终形成文化共情。
(二)仪式空间书写文化认同
文化作为人类在社会活动中(传统风俗习惯、艺术创造)创造并保存下来的所有内容之总和,它通过符号化的运用与传播,被人们接受并习得,是构成一个族群的重要标志。在文化创造和文化传播的过程中,仪式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个民族在文化发展传播的过程中,通过仪式过程的神圣化,逐渐成为一个有序、有意义的文化共同体。
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其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传播媒介。过去由于条件的限制,观看电影时人们必须聚集于一个场所,并且在特定的时间内进行观看。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特定的放映流程,电影的播放在这一过程逐渐被仪式化,电影院也成为举办仪式的仪式空间。在影片中,电影院作为一个重要的场景频繁出现。电影胶片损坏时,为了能够看到电影,在范电影的指挥下,电影院内的村民都动了起来,烧热水,洗胶片,用风扇风干,将胶片卷起来,规范化的流程、密闭的空间、目的指向一致的村民,权威化的范电影,使得普通的电影放映活动具有了浓浓的仪式感,范电影成为仪式活动的主持者,因而被赋予较高的权威。在这里,电影院成为观众进行文化接受和情感共享的仪式空间,电影放映过程变得神圣化。
影片一方面将电影院这一仪式空间进行强化,与故事叙事进行合理的结合,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动力;另一方面通过对电影这一活动仪式和电影院这一仪式空间的复现,观众得以在观影过程亲历历史,从而激活潜藏在记忆中的关于“电影”和“电影院”的文化表意,最终唤醒观众脑海深处的文化认同。
三、影像还原撰写电影情书
张艺谋导演作为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拍摄了多达24部电影作品,电影早已与他的一生密不可分。如果说《天堂电影院》是托纳托雷为世界电影撰写的一部编年史,那么《一秒钟》就是张艺谋为中国电影所撰写的情书。
(一)细节还原强化电影记忆
作为人脑对过去经验的心理反映形式,记忆表现为人们对感知过的事物、体验过的情感、想象过的图景之识记、保持和再现。《一秒钟》作为对胶片电影时代的复现,为了更好地还原历史的原貌,这就对电影元素的真实性有着严格的要求,张艺谋导演从细节处入手,将时代记忆进行了真实的复原。
首先是服装、服装作为塑造演员形象、营造故事氛围的最显眼电影元素,在电影创作中至关重要。刘闺女的破棉袄大棉裤、张九声的棉衣棉裤蓝布帽、范电影的中山装搪瓷杯,不仅很好地介绍了人物的身份,而且这种具有时代地域特征的服装打扮瞬间就将观众的记忆拉回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营造出良好的时代氛围。此外是道具。作为影片重要叙事元素的胶片灯罩、电影胶卷、电影放映机,导演都进行了真实的刻画,于细微处着手,在观众的脑海中描摹出胶片电影时代的原貌。
观众在观影之时,虚构影像和真实记忆相融合,银幕内外关于电影细节的相互映照,将会强化观众的电影记忆。在这种记忆共感下,那种对电影艺术的思考和集体记忆的回味,将在观众之间建立起一种历史延续性的共识,强化本民族的情感联系。
(二)套层叙事引发情感共鸣
电影究其本质是一门讲故事的艺术,风格决定故事的类型与格调,叙事决定故事怎么讲以及讲什么。在《一秒钟》中,导演通过戏中戏《22号新闻简报》与《英雄儿女》来推动影片内故事的发展,形成套层式的叙事结构,以不同时空的电影影像互联,来展示那一时代的电影盛景,记录和缅怀那一段逝去的岁月。
在影片中,故事片《英雄儿女》和《22号新闻简报》在叙事的过程中交替出现,与剧中叙事结构相互交叠,形成一个套层,强化了故事的戏剧性和寓意,在全片的叙事演进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如在电影院观看《22号新闻简报》中女儿那一秒钟镜头时,痛哭流涕的张九声与偷偷行动的保卫处人员,形成了一个戏剧性的反差,这种处境的不易,更加彰显了父爱的伟大。此外,在张九声被抓之后,保卫处人员与张九声刘闺女一起观看《英雄儿女》,在父女相认的那个片段,张九声和刘闺女的感情得以共鸣,一个想见女儿的父亲和一个缺少父爱的女孩,两者以电影为媒介达成互补,在心灵上得到了慰藉。在戏外,观众看到这一镜头,也情不自禁地会与角色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从而对电影这一艺术形式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影像的细节还原和叙事层次的精巧架构,张艺谋以电影的形式与观众共享自己一生中关于电影的记忆,并且通过电影这一媒介再现了那一时代人民的生活面貌。这部电影深深地切中了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这不仅是给电影的情书,也是为中华民族谱写的情书。
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一个民族团结之根、和睦之魂。在当今时代,在日益激烈的文化竞争中,构建民族记忆、增强文化认同是保证自己国家文化主体地位的重要途径和手段。张艺谋导演通过《一秒钟》以人物群像构建民族记忆,以影像空间唤醒文化认同,以影像还原撰写电影情书,通过影像的记录与再现激发了中华民族民族记忆的重要图景,不仅在建构民族记忆上做出了重要贡献,还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