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四川评书的艺术特征
2021-11-14池洪涛
池洪涛
(南充市文化馆 四川 南充 637002)
四川评书,简而言之,就是以四川方言说讲的评书。因四川方言覆盖地域较广,涉及人口较多,这一曲艺门类在西南地区曾广受欢迎,涌现出钟晓帆、程梓贤、徐勍等书坛名家。如其他四川曲艺门类一样,四川评书的发展演变也经历多次重大的历史变动,特别是明清之际的兵乱致使川地曲艺出现了一段空白期。现今我们所接触到的四川曲艺或是形成于清代,或是清代之后随移民进入蜀地而形成。所以,这里我们谈及的是基于历经了清代的生发、演进至20 世纪后逐渐形成地方特色的四川评书。
一、四川评书发展梳理
历史上几次入川移民潮特别是清代早期的“湖广填四川”成为四川评书发展的重要阶段。清代初期的四川地区人口凋敝,评书艺术更无从谈起。随着移民政策的展开,外地人口的涌入,曲艺逐渐恢复了繁荣。
近现代民国的抗战时期,内地大量评书艺人避居西南,也促进了评书艺术的交流融合,“到民国时期,四川说唱艺术的主要曲种已基本形成,曲目多达上千种,演出场所遍布全川,各大曲种涌现出一代代著名艺人,不同风格流派组成班社”。钟晓帆、戴荃如、王秉诚等,成为这一时期评书曲艺的代表人物。
新中国成立,特别是20 世纪80 年代之后,社会秩序的稳定,使得艺人和演员群体更少于被动流徙,他们更有精力也更愿意安于一地专于曲艺创作,曲艺的发展有机地融入社会的发展大潮之中,因而这段时期四川评书的地域特征也更加凸显。20 世纪80 年代至21 世纪以来,四川评书渐显衰微,至今仍旧活跃在大众视线中的仅有李伯清、袁国虎等人。
二、四川评书的艺术特征
“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曲艺都具有浓郁的地方特征,无法想象面对川渝地区的普通百姓,说书人采用普通话或是文绉绉的书面语来演绎评书。四川评书的首要特征就是以四川方言表现。因而川话的不少特色都体现在这门艺术中。
(一)注重“评”
“‘评’是评书评话艺术的审美特质。评者,论也。以古事而今说,再加以评论,谓之‘评书’”。
四川评书传承人罗世忠认为,与北方评书相比,四川评书更注重“评”。例如《拳打镇关西》中,“那女子来到席前,粉面低垂,依次道了三个‘万福’。这是古时候,妇女的礼节。封建社会男女有别,礼都各行各。现在通兴握手礼,那时不一样,男子行礼,拱手躬腰,女子行礼,侧身弯腿,双手护怀,还不准昂头,根本不能看对方,谙着做个动作就是。”。“评”在当代题材的短篇评书段子中更为多见。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以李伯清的“散打”评书为代表的短书常以趣味横生的评论为人所乐道,并成为一时的潮流,以至于“散打”评书甚至成为了当今四川评书的代名词。如果说四川评书的“评”更多些,这在散打评书上体现得更为突出。例如《人世间》《麻将与恋爱》《咬文嚼字》等等这些几乎都是以“评”为主。
关于“评”较多,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认识,第一,喜好评论是川人表达的一个特点。川人喜好“摆谈”,一个话题常常引发众多的看法,“摆谈”的趣味也就由这些议论而生发出来。而作为一项十分“接地气”的曲艺,评书的表演者好发议论也就不难理解,或出自表演者表达的习惯,或为投听众之所好,或兼而有之。第二,也有其他地域评书中“评”比例减少的缘故。曲艺专家吴文科曾谈到,“新时期以来的许多北京评书节目,包括传统节目和新编节目,一个非常大的艺术缺陷,就是使原本应当充盈着‘评’之风采的说书表演,退化而为简单平面的故事讲述。”
实际上,仅就传统书目的说讲而言,四川评书的“评”所占比重也少于早先。民国时期,成都的钟晓帆说“孟丽君脱靴”,只因借题发挥的评议内容驳杂,连说几天的书也没让靴子脱下来。这种情况在今天的评书说讲中几无可能出现。
当然,现代评书“评”得更少是有其时代原因的。“评”的一个重要功用就在于对普通百姓的教化,而当代群众受教育程度已显著提高,传统评书中的不少教化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过多的教化内容对评书而言已无必要,所以现代人讲传统段子,“评”少了也属必然,反而是像散打评书这样的新式评书中,大都蕴含着新时代新的价值观,所以会引发大量的“评”。
此外,“评”少了,也是与评书在当代所采用的媒介有关。早期评书说讲多在茶馆、庙会等公共场所与群众面对面地进行,而现今的评书说讲极少采用这种方式,更多的是通过单向传播的大众媒介,无法直接获得反馈,这使得评书表演者对由评书内容引发的说教和评议的深度、时长不能做出有效把控,而只能压缩、减少“评”的内容。相对而言,川渝地区尚有一定数量的曲艺表演场所存在,这应是四川评书继续发展下去的一个优势。
(二)重幽默,语言生动传神
杜佑《通典》中说:“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荡佚。”川人生性乐天、喜好安逸,虽经历了多次大的社会变动,这种习性是保持至今的。现今的四川评书的代表人物李伯清和袁国虎都以表述幽默而见长,例如袁国虎讲《三英战吕布》,将赤兔马与其他名马相比较,例如乌骓马、白龙马,直至奥巴马。
四川评书的幽默也是四川方言特色的一种体现。川人说话喜夸张,好发联想,好用歇后语等等特点,都显现了诙谐幽默,生动传神的一面,如常用叠词,“咔咔各各”表示角落,“分分儿钟”表示很快,“吃嘎嘎”即吃肉;语气助词多,“要得嘛”表达同意,“是噻”表达肯定;还有大量引申词汇已广为人知,“雄起”表达“加油”,源自酿酒工艺的“勾兑”表达拉关系。
四川评书传承人徐勍提倡“特别需要开掘四川人民口头创作的精妙语汇,表演才能妙趣横生,动人‘五内’。突出语言特色,中国评书话坛,方能百花齐放。”徐勍在根据《林海雪原》改编加工的《打进匪窟》中,对座山雕的描画:“白卡卡一张烟灰脸,渣翻翻两竖扫帚眉,死瞅瞅血筋布满的贼眼,弯溜溜一个鹰钩鼻,干瘪瘪一张鲢鱼嘴,尖梭梭一个翘下巴,稀涝涝几根山羊胡子,麻杂杂一件长外套,气鼓鼓耸起一大堆。”再如《张仕人上京》,“(张仕人)这副相观,简直是猪八戒卖凉粉——人才不好,酌料够斗。为了要拿前三名,一路之上不停步,累得骡子直淌大汗。如果牲口会说话,一定要喊冤:吔,只图你做大官,不管我骡老大的死活唢!……听说主考大人驾到,张仕人心里着慌:‘老子今天开不得黄腔。嗯,高矮装猪做鼻子哼几声,只要他摸不到我的底底就不怕。’”川话的生动趣味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三)重世俗,语调相对平和
曲艺是在说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语言的抑扬顿挫,音调的高低缓急在传统评书中体现得较为明显,但是四川散打评书的语言是以川话的语气和音调来表现。四川盆地气候温润,宜于人居。除去战乱影响的年代,川地自古至今在和平年代少有饥馑,百姓衣食无忧,所以形成了从容闲散的生活节奏,人们“摆谈”慢条斯理,语气和缓的言语方式也自然要在艺人说书的方式上体现出来。四川评书常被分为两派:清棚和雷棚。雷棚多讲金戈铁马、布阵冲杀,讲究声势夺人;清棚言语平和,讲究文采,娓娓道来。相对而言,四川评书更长于或者更重清谈,更倾向于表现俗世生活。
以各地评书中常被说讲的《拳打镇关西》为例,黄存洲版的北京评书约用了1700 字来描述打斗场面,徐勍的《拳打镇关西》用了大约700 字。二者侧重点的差异不仅体现在叙述打斗场面的篇幅上,徐勍版的四川评书显然更注重世俗生活的描画。黄存洲版北京评书在鲁达赶到镇关西的肉铺之后,三言两语便进入争斗;而徐勍版四川评书中,在二人正式争斗之前,用了较大篇幅述说镇关西如何短斤少两欺压百姓。“他啷个(怎么)照顾法呢?如果是地方上的面子人来割肉,一律尽拌,不搭代头。若是乡下人来呢?一斤肉只搭九两骨头。”表现了镇关西对不同主顾的两副不同嘴脸,对普通百姓短斤少两,并且恶语相向;对当差的人却是笑脸迎送,奴相十足。抛开批判性,几例买卖事件不但为后面的打斗做足了铺垫,同时叙述细腻,市井气息浓郁,体现了四川评书的特点。
(四)川地题材较多
四川评书从清代发展至20 世纪,川地社会相对稳定,文化兴盛,评书艺术也已成熟,使创作者的眼光开始投向所在的土地,本地题材的新创书目大量涌现。民国时期,有王秉诚的《重庆掌故》,虽是以战事为背景,但其中穿插了大量重庆本地的历史故事、风土人情;另外,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故事,本身存在大量悬念冲突,容易做“扣子”,又因时代较近,更易唤起本地群众的关注,如《傻儿师长》《红岩》已经被证明是极受欢迎的书目。近年来有李伯清散打评书《成都传奇》《舌尖上的四川》,以及重庆的吴文《展言子》系列评书等,来源于当下,发挥了川话的幽默特长,获得了本地群众的好评。
总而言之,四川评书日渐衰微已是不争的事实,但通过梳理这些艺术特征,我们应看到,四川评书中广受本地群众喜爱的元素仍然存在,只要我们不夸大影响,也不妄自菲薄,为其合理定位,合理革新,四川评书仍有再度辉煌的可能。
注释:
①幸晓峰:《移民入川与四川曲艺的成熟和发展》,《四川戏剧》,2008 年第1 期。
②张次溪:《天桥丛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112 页。
③⑦⑧徐勍:《四川评书—从脚说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 年,第148、75、135 页。
④吴文科:《新时期有关北京评书发展的论争与思考》,《中国艺术报》,2017 年5 月22 日。
⑤腾讯网址(https://v.qq.com/x/page/k03776qexkt.html)
⑥徐勍:《四川评书的源流和艺术特色》,《口舌人生》,重庆出版社,1998 年。
⑨黄存洲:《拳打镇关西(北京评书选)》,北京出版社,195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