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村医的政治化身
2021-11-13李明子
李明子
证件、药箱、获奖证书或纪念品,是许多“赤脚医生”所共同拥有的。图/视觉中国
在农村行医54年以来,马文芳还是习惯被乡亲们喊为“赤脚医生”,尽管这个称呼从1985年起就被官方取消了。
“赤脚医生”的叫法最早出现于上世纪人民公社时期。1968年夏天,由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办的《红旗》杂志刊发了《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上海市的调查报告》。文章一开头就写道,“‘赤脚医生是上海郊区贫下中农对半医半农卫生员的亲热的称呼。”
这篇文章随后经毛泽东批示,于同年9月14日在《人民日报》刊载,“赤脚医生”很快成为当时的舆论热点。各地的赤脚医生自然也成为媒体竞相报道的“典型”——“旧社会的放牛娃”凭借“对伟大领袖的一颗红心”而刻苦学医、为贫下中农治疗疑难杂症。赤脚医生的形象被画进宣传画、连环画,甚至印在邮票、粮票和挂历上,成为那个时代形象鲜明的符号。
对于河南省通许县大岗李乡苏刘庄村村医马文芳而言,抛开这一群体在特殊时代的光环,赤脚医生最大的贡献是为农民提供了最基本的卫生健康保障。当时的赤脚医生头顶草帽,身背药箱,走在田间地头,给缺医少药的农民防病治病。在疟疾盛行时,也是这些赤脚医生挨家挨户问诊,“送药到手、看服到口、不咽不走”,最终消除了疟疾。
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在1980年~1981年年报中总结:中国的“赤脚医生”模式为落后的农村地区提供了初级护理,为不发达国家提高医疗卫生水平提供了样板。
1980年代以后,人民公社制度瓦解,以此为基础建立的赤脚医生制度也随之消失。《从赤脚医生到乡村医生》一书记录,尽管之后农村地区的医疗服务形式不断变化,但乡村医生的主体人员仍是当年的赤脚医生。他们中间的不少人,一直工作到了21世纪的今天。
乡村政治明星的诞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村就没有医生。”马文芳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当时规模大的公社有卫生院,规模小的公社连卫生室都没有,个别小公社可能有老中医。那时老百姓普遍没钱买药,农民如有发烧感冒,就吃一把谷子,喝一碗热水,回家被窝一蒙,出一身汗,就好了;如果得了重病,没钱去城里医院看,只能回家等死。
缺医少药是当时的普遍状况,而在经济条件较差的农村地区,医生和药品更为紧缺。据统计,1964年,全国高级卫生技术人员69%在城市,31%在农村,其中在县以下的仅占10%。而当时的人口分布情况刚好相反,城市人口仅占1/10,超九成人口生活在农村。
马文芳母亲就是在上世纪60年代因感染伤寒不治去世的,年仅32岁。在母亲去世5天后,他8岁的弟弟又感染风寒。孩子瘦到皮包骨头,因为没医生、没药,生病没几天便不省人事。附近乡亲1分钱、2分钱地捐出了169块救命钱,然后把马文芳弟弟抬到了开封市人民医院治疗,五天后,还是去世了。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俺家两条人命。那时候我都跪到坟岗发誓,一定当医生,为老乡治病,报恩。”马文芳回忆说。
当时,新的农村卫生保健制度正在探索中。1950年8月,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召开,针对农村卫生保健,提出了“县设卫生院、区设卫生所、行政村设卫生委员、自然村设卫生员”的设想。在加强农村基层卫生机构建设的同时,还组织医务人员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基层。
2013年1月16日,行医中的马文芳。图/中新
1969年,“赤脚医生”在广东高州游行,响应毛泽东的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图/FOTOE
电影《春苗》剧照。
20世纪80年代,世卫组织上海市嘉定县基层卫生保健合作中心“基层卫生保健讲習班”学员与乡村医生进行交流。图/IC
1965年1月,毛泽东批转了卫生部党组给中央的《关于组织巡回医疗队下农村问题的报告》。各地以该指示为重大政治任务,迅速组织医疗队到农村、林区、牧区,进行巡回医疗。胸外科专家黄家驷、儿科专家周华康、妇科专家林巧稚都曾参与巡回医疗。
对此,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杨念群在其文章《防疫行为与空间政治》中指出,解放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医疗人才只是不定期地以救护队的形式巡访农村,根本无法在广大农村形成相对制度化的诊治和防疫网络。
1965年6月26日,毛泽东在听完卫生部的工作汇报后说:“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15%服务,而且这15%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毛泽东指示:“应该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培养一大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由他们来为农民看病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