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真相》的时空叙事与镜头艺术表达

龙 莉

(重庆三峡学院 美术学院，重庆 404000)

《沉默的真相》是由爱奇艺出品，好记影业承制，陈奕甫执导，刘国庆编剧，廖凡、白宇、谭卓等共同主演的十二集现代悬疑剧，于2020年9月16日在爱奇艺“迷雾剧场”播出。该剧根据紫金陈的推理悬疑小说《长夜难明》改编，讲述了检察官江阳历经多年，付出无数代价查清案件真相的故事。《沉默的真相》以律师张超制造的地铁抛尸案为切入点，通过他在警察局和法庭上两次截然不同的陈述，引出一桩发生于多年以前的命案——侯贵平案。随后，网剧分别以警探严良与检察官江阳为主要视角，以时空并置的方式，对于这场疑雾重重的案件抽丝剥茧，最终抵达一切悬疑的核心——卡恩集团与当地政府的权钱勾结。作为紫金陈小说影视化的第三部作品，《沉默的真相》延续了此前《无证之罪》《隐秘的角落》的制作特点，强调画面的电影质感，以短小精悍的剧集以及严谨缜密的剧情结构讲述故事。与此同时，《沉默的真相》自身主题的特殊性亦使得其收获了极大的关注量，获得了诸如“大尺度”“还原原作”等赞誉。《沉默的真相》对于人物的塑造也极为成功，主角江阳的坚守与执着恰好切中时代的痛点，唤起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江阳的经历既饱含着对于社会的批判，又隐藏着对于希望的肯定，整部剧集以批判性的视角传递了对于正义的坚守。

一、“涵盖式”的时空叙事

随着媒介生态的演变、受众需求的转化以及制作方投入的加大，网剧摆脱了诞生之初的低成本、草根化、制作粗糙等诟病，在形式上逐渐呈现出一种与传统电视剧趋同的态势。制作精良慢慢成为网剧的标签之一。与此同时，网剧又表现出诸多与传统电视剧所不同的特点，譬如题材的选择、剧集的长度等。这是由媒介的特性与用户的需求所决定的。在所有网剧之中，悬疑类网剧因其引人入胜的剧情、较之传统电视剧更为新颖的叙事手法、在政策的允许下对于某些题材的大胆触碰与呈现而收获了广泛的受众。悬疑类网剧成为了当下网剧的主流。在今年，《隐秘的角落》《摩天大楼》《在劫难逃》等网剧因其曲折离奇的情节，悬疑味十足的氛围一次又一次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烈讨论。而作为爱奇艺迷雾剧场在今年的第五部作品，《沉默的真相》却反其道而行之。在设下最初的悬念之后，导演运用三重时空的叙事方式，几乎是刻意地削弱了悬疑的意味。

在《沉默的真相》的第一集中，张超所制造的地铁抛尸案堪称是全剧中最大的悬念。地铁站在当代文明中是一个兼具秩序井然与暗藏风险两种特质的场所。一方面，地铁逐渐成为大都市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承担着满足人们的通行需求，继而维持城市正常运行的功能；另一方面，地铁又因其鱼龙混杂，来往人数众多，拥有着成为异质空间的潜能。在理想的情况下，地铁应当保持着井井有条的秩序，但实际上，地铁往往是发生冲突和争议的场所。同时，巨大的人流量又往往能够通过各种网络将这些冲突和争议放大。在第一集的片头，神色狼狈、衣冠不整的张超携带行李箱来到地铁站。很显然，行李箱中安放的并不是普通的物件。随后，张超声称行李箱中藏有爆炸物，造成了地铁站中的恐慌。警察赶往现场，经过一系列的博弈制服了张超，发现行李箱中藏着的竟然是一具尸体。张超被带往警察局后对自己谋害江阳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在法庭上，他又以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为自己翻案，促使警察去探寻他如此行动的根本缘由。纵观《沉默的真相》的第一集，张超为全剧留下了三个需要解决的悬念，分别是他为何要选择在地铁抛尸(他分明知道携带尸体通过地铁前往郊外是不现实的)，他为何对杀人行为先是供认不讳后又拒不承认(这在逻辑上难以说通)，死者究竟是如何死亡的(现场几乎不存在自杀的迹象)。这三个悬念成为全剧的题眼和发展动力所在。《沉默的真相》此后的一切剧情从根本上都是为了回答这三个问题。在完成对于最初也是最大的悬念铺陈后，《沉默的真相》便进入了三重时空并置的叙事结构。严良、江阳、侯贵平分别充当行动的主体，由此构成了一种一环套一环的“涵盖式”的结构，即侯贵平的行为由江阳探索，江阳的行为又由严良探索。而在此种叙事手法当中，悬疑的意味被极大程度地减少了。

悬疑的形成机制在于有限的线索和未知的结果。它存在三种可能性：观众不知晓过程和结果、观众知晓过程却不知晓结果、观众知晓可能的结果却不知晓过程。因此，悬念叙事能够成功的要素在于严格把控给予的观众信息量，以及揭晓悬念的滞后程度。但在《沉默的真相》中，因为三重时空叙事的存在，悬念被揭晓的时间得到了大幅度的压缩。往往观众刚刚在某一个时空获取到某种疑问性信息，转而另一个时空便给予了回答，甚至是在获取这个疑问性信息之前，观众便已经得知了一切的结局，譬如翁美香之死与侯贵平的遭遇。三重时空叙事的设定使得此前的事件呈现出一种事先张扬的状态。随着剧情的进展，整部网剧在近乎明牌的情况下进行叙述，即一切人物的行为意图都已经暴露无遗，唯一还保持着神秘的是事件的具体过程。

对于通常的悬疑类剧作来说，过程的重要性往往要高于意图，人物行动的意图对于剧情的发展起到的是辅助的作用。隐蔽过程的具体信息有助于诱发观众的观看兴趣，使得观众与屏幕中的人物进行一场智力游戏，比如出现了一场密室杀人案件，观众们更在意的是使密室杀人成功的方式，而非杀人者的具体动机。而在《沉默的真相》中，意图的重要性被大大地提高了。它超越了过程，反过来成为吸引观众继续观看的动力。尽管大多数过程尚蒙在鼓里，但促使观众们追随严良与江阳的脚步的不是事件有多么的曲折离奇、难以想象，而是江阳崇高的牺牲。江阳注定要死去，并被张超塞进行李箱里带往地铁站。他死去的缘由实际上在第二集和第三集便给出了答案：以轰动社会的方式来让警方对于侯贵平的案件进行重新调查。因此，《沉默的真相》在第一集设下的三个悬念有两个都迅速地得到了解答，另一个则随着全剧的发展而越发变得无关紧要。这得益于影片涵盖式的三重时空叙事，它使得悬念持续的时间被大大缩短，观众们获取的信息量也大大增加，更得益于影片的主题——怀揣赤子之心的检察官坚守正义，用生命去换取一个真相。一切形式都是要为其内容服务的。只有符合内容主旨的形式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过于渲染事件的复杂性显然不利于对剧作主旨的塑造。而影片三重时空的设定更为江阳与侯贵平的选择蒙上了一层宿命论的面纱。对于第一重时空的侯贵平和第二重时空的江阳来说，他们的未来是不可知的，未来还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但对于第三重时空的严良来说，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不可挽回的定局。顺序时间当中叙事的终点反倒成为影片叙事的起点。侯贵平和江阳在第三重时空的缺席更加加深了这种宿命感的悲凉意味。英雄之死成为开启下一重时空叙事的契机，英雄已死回响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中。

这种叙事手法最直观的结果便是非常圆满地完成了侯贵平与江阳的人物塑造，使得他们的形象在剧中黑暗冰冷的社会里显得熠熠生辉，也使得严良成为了工具化的存在。严良永远都是处于被推着走的地位。他的一切行动都是被江阳、张超等人安排好的。不仅如此，较之侯贵平与江阳人格上的光芒，严良自身的魅力也被遮蔽了起来。如此，严良便彻底地内化了观众眼睛在影片中的内置。他充当着所有事件的见证者，行使着观众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的事情：解开谜题，直达核心，为侯贵平、江阳与受害的孩子们声张正义。

二、空间交错的镜头表达

如前文所述，张超选择抛尸的地点为地铁站，是一个介于秩序严密与冲突动荡之间的场所。影片镜头对于地铁站的展现也着力体现出这一点：先是着重展现张超的仓皇与紧张，又从侧面显现出地铁站中行色匆匆但进退有序的人流，随后张超的行动改变了地铁站的状态，使之成为一个充满不安的领域。在《沉默的真相》中，类似的镜头表达比比皆是，为的是体现出人物行动对于空间意义的篡改。譬如侯贵平进行支教的教室，起初它充满着阳光，暖色调的光线照亮黑板，但当变革接近时，整间教室的氛围瞬间变得阴郁了起来——学生们都不在了，只剩翁美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发抖。又譬如江阳的转变。

纵观全剧，江阳无疑是影片的第一主角。起初，在收到李静的委托时，他犹豫过，但女友吴爱可的鼓励让他接下了这个案子。随着查案的一步步深入，最先要求江阳参与的吴爱可退缩了，江阳却耗费了十年的光阴，付出了青春、家庭、前途、名誉来查这个案子，乃至入狱、死亡。在这个过程当中，黑暗势力不断地抹杀着证据的存在。它以隐蔽的方式介入到各种场所，使得镜头对于江阳的呈现逐渐从年少有为、前途大好的青年向负隅顽抗、功败垂成的英雄转变。在江阳最初登场时，他身穿白衬衫，伴随着明亮的阳光和轻快的背景音乐在校园中奔跑，到收发室取到检察官的录用通知书。而随着查案的深入，江阳的活动区域慢慢从平康县检察院的办公室变为苗高乡。镜头的构图也产生了变化。比如在水库调查发现侯贵平尸体的地点时，镜头从远景慢慢切入，江阳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水边，面对着天空中阴郁的云团与模糊的山峦。这一幕暗示着江阳查案艰难的前景以及他独自一人的困境。而在江阳出狱以后，他的活动区域便以修手机的店铺为主。店铺逼仄，镜头前的江阳总是佝偻着身子，胡须满面，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重负给压垮了。这种状态的集中体现便是江阳发现钱包掉了的那场戏。他触景生情，想到这些年来的遭遇，一边哭泣，一边找寻钱包，在彻底绝望后缩在了餐馆的角落里，朱伟与陈明章面对他显得束手无策。镜头着重体现了江阳的孤独之感。

黑暗势力以各种方式篡改了江阳的命运，本应是朋友聚会、象征着欢乐团聚的餐馆对于江阳来说，在那一瞬间成为了即将被倾覆的避难所。

镜头对于“平康白雪”朱伟的表达则着重渲染他受到的等级压迫与其不屈火暴的性格。朱伟在警局中与上司李建国有过数次冲突。第一次冲突发生时，李建国和朱伟在封闭的过道中对峙，逼仄的空间暗示着警局严格的等级制度。而朱伟愤恨地推开了李建国。第二次冲突发生时，朱伟与李建国站在警局的大门口，隐晦地表达了朱伟将要短暂离开警局的命运。而镜头在陈明章身上，则重点表现他的退路。在查案的过程中，陈明章极少与江阳、朱伟共同在现场出现，他们三人同时现身的镜头往往是在餐馆中。这表明，陈明章行动的空间与他们二人是截然不同的。在《沉默的真相》中，镜头表达与空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既符合人物当下的心境，又暗示着人物将来的命运。

《沉默的真相》延续了《隐秘的角落》的口碑，进一步丰富了国产悬疑剧的内涵。在《沉默的真相》中，对公义的坚守成为了影片的主旨。不同于刻意营造烧脑情节、追求离奇剧情的类型悬疑剧，《沉默的真相》以理想主义者的奋不顾身为切入点，既对社会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又颂扬了那些不计代价、追求光明的人。真相的沉默不只在于黑暗势力的猖狂，更在于人们假装看不见的集体缄默。但是正义始终是人们不变的追求，江阳、侯贵平用生命为它画上了注脚。他们让世人知道，长夜终将度过，曙光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