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间(二章)
2021-11-12白瀚水
白瀚水
不知不觉
窗外的事物,不只是车轮,行人,也包括植物和鸟,似乎都有方向,瞄准围绕生活的靶心。
但我只是偶尔看他们一眼。
我站在窗台边,看着对面楼顶灰色的水泥墙。
那里原本有一个网球场。
前几年还有人在那打网球,他们穿着漂亮的网球衣,网球鞋,挥舞球拍扇走路人的光阴。
网球在空中滑动的弧线常常引起我注目,遐思。
我会想起张永伟,关于打羽毛球的诗,也会想起大学时代,用怪异眼神看我的教导处处长。
无论哪一个角度,我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是看着我的人——当我看着别人的时候,也一定有人看着我——他们多数抱着善意的目光,审视我,就像审视一只疏离人群的鸽子。
鸽子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它们是自由的,但我不是。
我最早对鸽子的印象,始于高中的一次逃学。
那时候我坐在两排低矮的,红色的旧房子中间,仰头看着狭窄的天空。
一只鸽子戴着脚铃飞过去。
它飞得太快了。以至于它不见了,我还能听见脚铃在风里,呜呜的响声。
我不是鸽子。时间才是。
我从来不附和人们对时间的描述。
真的,它飞得太快了。不是姜文在电影里说的,让它飞一会儿。是我希望,让它停一会儿。
——不知不觉,二十几年过去了。
——不知不觉,我得病,又康复,再得病,再康复。
——不知不觉,我失明又复明。
——不知不觉,我和死神擦肩而过,擦肩而过,擦肩而过,却仍旧活着。
——不知不觉,我在一家外企工作了20年,已经不惑。
打工自述
不得不说,我是一个糟糕的打工者。
我没有因公出差的经历,没有因公培训的经历,没有给公司带来任何实质的收益,也没犯过错。
一不留神就熬到了公司的20年忠诚奖,熬是一道方程式。
很多人都慨叹这是个奇迹。
我的父母觉得,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老天保佑。
因为年轻时候的劣迹,他们总担心我做错事被开除,所以一直叮嘱我要做好,要做好,要做好。做一只听话的海东青。
二十几岁的时候,朋友们都有理想,做事业,我也想做些事,或者去南方求学,读文学硕士。文以载道。
不过这些念头都被很好地抹杀了。
我爸觉得稳定最重要,我妈说,文人没有好下场。
有几次闹得不愉快,我在家里摔了东西。但没用。
后来我认命了,上班,下班,不跳槽,也不读书了。命是一道背影。
很多人觉得我是白领。其实我是个送货的。
还是年轻的时候,跟同学坐在一起,谈到生活里,不如意的事情。
我说我最失败的,就是找了份稳定的工作。稳定也是命。
在公司里,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少。面孔越来越陌生。
和我同年入职的人都离开了。
比我入职早的人也大部分离开了。
没有离开的人,要么升职做了领导,要么正在准备离开。
每个人都很忙碌,读书,学习,考试,升职。
只有我看起来无所事事,无为也是一道别人的风景。
很多人都好奇我的工作内容,但我实在说不清楚。
只是从早到晚都很忙。早晨吃不上饭,中午喝不上水。晚上不知道几点能回家。这还是一只“熬鹰”。
有一年过小年,晚上九点,客户业务没做完,我陪着等。
一个熟识的出租车师傅,给我送来饺子吃。
我们开车走在城际公路的时候,到处都在放鞭炮,放礼花,连远处的海面都被照亮了。我等待的还是一个黎明。
后来,和我搭了好几年的同事,犯错离开。
再后来,有新的同事搭档。再后来,又出了事。再后来……
我的工作不被公司认可。
有责任有我扛。有成绩,和我没关系。
总部调查我的工作,我和他们讲道理。
我得到的评价是,条理清晰,可以多做些事。
但我仍旧是个搬运工,搬运自己的命。
领导不给我升职,不给我加薪。年终奖我也比别人少。
理由特别清晰,我的贡献度太低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像我这样,做最糟糕的事情,拿最糟糕的报酬。
并且不被理解,理解是别人的風景。
我最好的朋友去了日本。我喜欢的姑娘去了法国。爱过我的女孩回老家结婚了。
我不爱的女人天天打电话给我,想要嫁给我。
这个世界真怪。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就在身边来回转。
身边的每个人,都看起来特别有理想。
大家都拼了命,想要活得好一点,做一枚棋子该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