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的世界
2021-11-12陈楠
陈楠
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中,把魏晋小说分为志人与志怪两大类,其中的志人小说记录的是当时世人并不见于正史记载的逸闻琐事。其创作目的有很強的娱乐性,鲁迅先生也在《中国小说史略》一书中对此做过论述:“记人间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韩非皆有录载,惟其所以录载者,列在用以喻道,韩在储以论证。若为赏心而作,则实萌芽于魏而大盛于晋。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娱乐矣。”
志人小说所记述的,多是仕林人物的风貌举止、闲言轶事,这类小说篇幅短小,一般出自于有文采、有社会阅历的士人之手,于艺术上自有其独到之处。《世说新语》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志人小说的巅峰之作,堪为志人小说的代表。此书由南朝宋刘义庆组织其门下文士编写而成,全书分类记事,分三十六门,每门篇数不等,主要记录汉末到东晋时期社会名流的逸闻趣事,尤详于东晋,同时也有少量记录底层人物言行的内容。纵览全书,上自帝王将相士子,下至僧侣庶人都有所记载,对当时社会的各个层面都有所反映。
魏晋时代的名士们自有其风姿,重清谈、重雅量,或者生性豪爽,甚至怪诞。正始名士夏侯玄跟从皇帝拜祭皇陵,倚于松柏之下作书,暴雨忽至,焦雷大作,破其所倚之树,将其衣服烧焦,同行之人皆吓得站立不稳,但他却神色如常继续作书。而另一位更有名的正始名士王弼,则充分展现了其机辩风姿,清谈辩论,无人能出其右,每与人辩论都不能尽兴,于是他自己分事两方辩论之责,自己充当辩论双方,反复论辩。东晋的大将军王敦则酷爱打鼓,每于座中,辄振袖扬槌,雄爽无比。这些名士高蹈尘外,或行为放诞,或肆意清谈,以逃避对抗污浊的现实。
《世说新语》在人物品评上的偏好不仅在品评人物的性格、行为,还非常重视人物的容貌举止。书中单列一章节《容止》展现了名士们脱俗不凡的风姿。王戎目光如岩下闪电,嵇康爽朗清俊,而西晋名士卫玠则因貌美而体弱,在人们的屡次热情围观中“体不堪劳”,生病离世。和卫玠同享“玉人”称号的还有一位,即裴楷,但《世说新语》写名士风姿也不仅仅是从某一个角度入手,而是常常从德行、雅量、任诞、孤傲等多角度展现。裴楷就是既有容止又有雅量的代表。
而提到雅量二字,又不得不强调一下了,雅量指宽宏的气量,言谈举止皆要旷达,所有情绪最好不外露,在表面上展现出来的永远是宽容平和、若无其事。这似乎和之前提到的潇洒、恣意、豪爽有了冲突,但是《世说新语》专门列了《雅量》一篇,来记述这一风靡魏晋的风度。东吴丞相顾雍,其子不幸死于豫章郡太守任上,顾雍正在家聚僚属、大宴宾客,有人送豫章来信,他正与人对弈,听到并无儿子的信的时候,他面上神气不变,但心里已知必有异样,他悲痛得“以爪掐掌,血流沾褥。”直到宾客散尽,他才叹气道:“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延陵,即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于礼制十分稔熟,且十分尊礼,他的儿子去世的时候,季札安排丧葬合乎礼制,而孔子弟子子夏却在儿子葬礼上哭瞎了眼睛,受到了孔子的责备。顾雍感慨自己虽达不到季札的境界,但也不会因过度悲痛而被世人责备。
这是于礼,做到处变不惊,这样的雅量往往还能化险为夷。东晋成帝年间,苏峻作乱,中书令庾亮率军与之作战,大败后只能率左右乘小船奔逃,十余人狼狈逃跑中又遇叛军强夺百姓财物,船上虽只剩十余人,但是正义感满满,对准抢掠的叛军就射箭,可是没想到掌舵之人应弦而倒,全船人大惊失色,只有庾亮缓缓说道:“此手那可使著贼!”就是轻描淡写批评了一句:这水平怎么来杀贼呢……他的淡定,稳住了人心,并没有使慌乱情绪继续蔓延。
还有就是纯任自然、不虚伪,不为外物所累也是有雅量。东晋太傅郗鉴派人去丞相王导家选女婿,王家子弟都很矜持,唯有王羲之“坦腹卧于东床”根本不把这次选婿太当一回事,反倒因此被选中,“东床快婿”这一典故即由此而来。
《世说新语》中还有很多巧言机辩的记录,许多辩论精彩绝伦,是辩论者综合运用多种语言技巧的结果。邓艾口吃,每同人讲话,说到自己的名字,总会说“艾艾”,司马昭开他的玩笑,说:“卿云‘艾艾,定是几艾?”邓艾引用接舆称赞孔子的“凤兮凤兮”就是一只凤的故事,巧妙化解了尴尬。
《世说新语》还将笔触深入到了魏晋时期的女性生活中,塑造了鲜活生动的女性形象。西晋王戎的妻子称他为“卿”,而作为吏部尚书,王戎觉得太随便了,夫妻之间不合适这样称呼,但他妻子却说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称呼的,如果我不这样称呼,谁又有资格这样称呼呢?“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寥寥数语、大胆而又热烈,王戎也奈其不何。但人是复杂多样的,《世说新语》中的女性也不都是一个模式,在封建社会中女性地位很低,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如王戎妻一样,尤其是底层女子更是身不由己。她们上至皇太后,下到婢女,在各自不同的生活空间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构建了丰富多彩的女性世界。
《世说新语》中的故事短小精悍,艺术性高,覆盖领域非常广,写人尤其精准生动。自该书问世以后,仿写或者取材于其中的后续创作非常之多,既是因为其艺术性,也体现了文学自觉后的多种功用,由此可见其综合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