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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海螺

2021-11-12诺布朗杰藏族

散文诗 2021年14期
关键词:海螺眼泪词语

诺布朗杰[藏族]

一片笑声中,我能留下什么?

一片哭声中,我又能留下什么?

把一群字从纸上撤走,再安置另一群字在纸上。

把字泼黑,再把字洗白。

字让纸延年益寿,字又让纸遭到灭顶之灾。

清白是字,糊涂是字。

药方是字,凶器是字。

爱是字,恨亦是字。

字是法律,字是我的罪状。

字是白海螺,安放我的灵魂。

都是假的。

你觉得你的手是你的吗?你觉得你的嘴是你的吗?

你功成名就,那就由我来自毁清誉。

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被夜晚惊醒的一盏灯。

我被点着。

妄想用我的文字窥探我。

我要写的始终没有写出来。

草草一生,写着白海螺。写着我的使命。

白海螺是我故乡的坐标;白海螺是我祖先的骨骼;白海螺是我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我一次次失声痛哭。我的眼泪,是寄存在纸上的海。

到处都是捷报,只有我在诗里告急。我不知道怎样安放我内心滚烫的词语。

不要逼我。我不会用我安身立命的文字来讨好你。我只向真理低头。

那么拥挤,那群人都向青史中干嘛去了?

能放下的都放下。不能放下的也要放下。

放下不重要的,是智慧。

放下重要的,是顿悟。

放下名,得名。

放下利,得利。

那么,我的眼泪该放在哪里?用一滴泪去唤醒另一滴泪。

或者,眼泪本来就是因为放不下而诞生的。痛苦,绝望,亦是如此。

告诉我:穿越时间与死亡的白海螺放在了哪里?

我用白海螺呼吸。累了的时候,我唱自己的歌。

我的词语正在酣睡。

鹰,迟迟没有出现。经幡在我头顶的雨中,与天空对话。

我抬头,默默看天。默默看着白海螺。

词语的黄金在纸上舞蹈。

我在一张纸上发呆,一匹绝种的马突然就闯了进来,化作我纸上的一滴泪。

我的表情过于僵硬,好多眼泪不适合流在我的脸上。我把它们一一安置在纸中。

一匹马在我的语境中,竟然没有了张力。

我黯然神伤。

我的词语在眼泪中浸泡得太久,好多句子已经面目全非,我无心晾干它们。生火的时候,就请点上它们吧!

反正,白海螺是我纸上的星辰。

我在时间的怀中忽睡忽醒,鼾声不断,像是被时间瞄准的猎物。

我烫手的语言还能燃烧什么?或者,为自己挠痒?

我要提醒你们:小声点,别把逝者吵醒。

不得不说,白海螺是时间的遗物。

在我的故乡,少了一枚白海螺。

在我的纸上,就一定会多出一枚白海螺。

让纸空着。语言已经丧失了说服力。

不要读我。

若有疑问,自己去考证,这要比读诗更节省时间。

可以的话,把我的清贫带到拍卖会上,估一估价。

看,他戴的假发比我的满头真发还要逼真。我不好意思,狠心剪掉了头发。

我不喊了,我得留一点声音给失踪的白海螺。

我想,我一定能找得到它。

空空。那么多废话,不开花,不结果,盘根错节在我可有可无的诗句中。

我是我的眼泪;我是我的血;我是我的骨头。

如果无纸,我就是我的纸。如果无字,我也将是我的字。

绕开我,我怕我的眼泪溅到你身上。

绕开我,我怕你的体味影响我的伤口。

绕开我,我也空空。

为了装下不明不白的白海螺。

你无法抵挡铁沦落为匕首的结局。

如同你无法掌控生命里频频出现的风雪。

你拿着钥匙,不知道是上锁,还是开锁。

你左右徘徊。其实,我也在徘徊。

若无法看清前面的路,徘徊是有意义的。

不要老顶着我的句子不放,任何语言都是形式,都会过期。

我要寻找的白海螺毫无头绪。

我要说的话又漏掉了一句。

我在一截废弃的木头上寻找佛珠。

我并不是虔诚的朝圣者,我不真实地站在这里。

有时候,也学着用佛珠装饰一下胳膊。

当然,我也磕头。

我想要用一座寺院,把我额头上的灰尘洗刷干净。

星星是鹰啄亮的夜晚。我也向一截木头索要火焰,看能不能提炼出几颗星星。

其实,我最需要寻找的,是一截木头的根。

根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白海螺,也就在哪里。

星星和夜晚生长在一起,爱和眼泪生长在一起。

我和白海螺生长在一起吗?

不是的。

我反反复复地说过,白海螺丢了。

真的丢了。

但我相信雨总会停下来。我要说的是:

他们的眼睛,需要眼泪。

他们的灵魂,需要晒太阳。

我是我的悲歌,我是我的绝唱。

我要把纸的黄昏用光。

高处的,风带走。低处的,水带走。

带不走的,统统都留在我的纸上。

我要打发所有跟我上路的词语,去寻找白海螺。

找不到,我就眺望。

你见过白海螺吗?

白海螺上,有我祖先的指纹。

放风马祈福,管闲事招灾。

是这样吗?重重的疑问打扰着我。

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该让纸空着。

可是,你为什么还在喋喋不休?别觉得读了一点点经,就认为自己是喇嘛。

告诉你,我用白海螺储藏阳光。

可你为什么要误解我?为什么要中伤我?

等煨桑台上无人煨桑,我就在那里焚烧我的诗稿。

让火焰读我的诗。

我写诗,就是开药方。

我的诗思想凌乱,字迹模糊。你能容忍吗?

太轻了,诗。

诗是蚂蚁的口粮。

你只知道我仰起头是为了看天,却不知道我仰起头还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

请问:你想在我的诗句中,读到什么?

白海螺真的丢了,没有下文。

让我来充当下文。

我见过英雄。

英雄们身上有伤,手中有刀。

遗憾,我忘记在哪里见过。我现在连白海螺是什么时候丢的,都想不起来。瞧我这记性。

面对无解的历史,我失忆。

我也见过很多写火的人,他们没有写出火的精髓。

并不是所有的火,都需要燃烧。

我的纸里包着火。我纸上的火,你能看见吗?

人类需要歌声,只是我无心唱歌,我比较适合念悼文。

看,墓碑替死者站立。

把合十的手放下来,祷告已经换成劝告。

也无需解释,很多解释纯属多余。

青稞无法喂饱他们。我要置身夜晚,去播种星星。

幸福的人,我祝你快乐!

我说的白海螺,你一定不会懂。如果你碰见大海,就当是我的眼泪。

纸容不下我。

真想把纸上的脚印擦掉。

带着白海螺,踉踉跄跄地从纸上下来。

我喝够了词语的药。

我等白海螺出现。

大雨覆盖着我。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公鸡时,毛驴报晓。

所以,请灯收回光,我就当是停电了。我能看见。

还没到秋天,为什么急急地收掉果实?

不用回答。不用解释。更不用引经据典。

那些振振有词令我讨厌,没有一句能让我一眼认出白海螺。

罢!地球太小,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宇宙。

词语的光芒被纸独吞。

我在白纸深处流浪。我是被漏掉的部分。

我写下太阳的发问:天空凭什么一直高高地在我的头顶?

然后,我写下我的回答:不要老往高处看。作为人,应该有在世的倒影。

不要跟踪我,我的手里只有这些弱不禁风的词语。

是不是有点蛛丝马迹,就好办多了?

不要为难我,很多问题无解,你偏要盯着答案。

即便你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我必须坦白一句:那枚我反反复复念叨的白海螺我还没找到。

找到了,我一定会双手奉上。

火是镜子,能照见我们身体里的铁。

举着火把,可你还是看不见自己。这时候,有人看见你举着火把。

神也这样,一直为人们举着火把。

白海螺呢?应该是声音的火把。

此时,有人正在查阅资料,据说是找某个典故的出处。

恼人的典故太旧,不用也罢。更不用绞尽脑汁翻找。

是我们的脂肪过多,该减肥了。

不要朝我挤眉弄眼。

我应该恭喜你,是你让谎言变漂亮了。

你笑了。我想知道,你真的在笑吗?

不管你认不认同,我都要说:声音是耳朵的方向。

顺着声音的方向我踱步。我的耳朵却始终没找见白海螺。

良马也得拴住。白海螺跑到哪里去了?

为了让耳朵找到白海螺,我可能要破禁语戒了。

听见了吗?我已经开口说话了。

我有时候在想:白海螺真的出现,会有人把它举过头顶吗?

或许,白海螺真的白不了了。或许,我应该把白海螺丢弃在我贴着膏药的一连串省略号里面。

白海螺可能是我父辈头上迟早要拔掉的一束白发。只是我不忍心拔掉,用文字把它染黑。

词语的保险柜早已撬开。

歪理只管正放,没人拦你。

痒的地方有虱子。

我只祈求:疼的地方,有白海螺。

心要说的话,被嘴抢着说了。

现在,嘴无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的时候,我就写诗。诗就是我的白海螺。

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合理。

诗的骨头难啃,我请眼泪一起读。

世上站着的人回到纸上,应该也是站着的。

我心甘情愿为那些站着的人,跪着。

并倾尽所有美好的词语,去书写他们。

离开的时候,能留下的,都留下。

白海螺就是走的时候留下来的。现在,我找不到它了。

我这一纸的茫然,该向谁诉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不朽。你给我说说,好吗?

可是,都快朽完了,你才跟我说起不朽,是不是有些迟了?

死于虎口,活于虎腹。

我只知道:长话短说,长书短写。

我的语言,需要白海螺。

白海螺埋伏在我心里,长长的低音,你听不到。

小心,我满纸的刺,会扎到你。

我呢?即将成为昨日风里的风,雨里的雨。

只字片语,能说明什么?

不要老想着用黄金装饰自己。只有甘愿做土,才有望成路。

我的诗在命运的漩涡里打转。

我的身体是冰冷的词库,幻想用充满墨水的词语表达自己。

有时,真理是在争议中存活下来的。

我过分地要求你,可我又能得到什么?

只能把无用的舌头,献给沉默。

瞧!火的伤口上,站着火苗。

白海螺,这实词之实,虚词之虚。

我从火苗上取下来。投入火中,妄想把肉身和灵魂分开。

取走,我身体上那不甘沉默的噪音。

花照样开,雨照样落下,痛苦的人照样涕泗横流。

万花开遍的春天,你已经挤不进来了。

留给你冬天,只因你更适合在冬天独自开放。

我束缚住了我,但我更渴望你拥有自由。

落日的黄金被群山没收。

日出,一定是你留在世上孤独的背影。

生命只是时间的壳。

白海螺也是壳。

乌鸦:一首不合群的诗。

邀请过来。

在我的诗里,坐坐。诗与诗相爱,或者,反目成仇。

纸的伤口,露出词语的骨头。

望你容忍,所有振振有词,都有它的弊端。

就像白海螺,它不应该频频出现在我的诗句里,影响我。

这样,我就可以放大快乐。把内心的忐忑,略写。

看透了,那个在诗里装腔作势喊疼的家伙。以至于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在自己的文字里喊疼,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假。

无奈,你错误的问题,我却还要给你标准的答案。

我还是得苦口婆心地告诉你:白海螺,是可以听见的声音。

有什么不可能,你都让秋天迟到了一会儿。

树叶离开树,是为了保住根。

词语离开纸,又为了什么?

可以吗?

给你端上鸡汤,让我咽下鱼刺。我已经疼惯了。

鱼在水里,你担心被淹死。

怕水的是不是你?或者,你的担忧纯属多余。

我从来没有见过孕育白海螺的大海。但我知道,鱼永远穿着那一件用海水缝织的衣服。

我常常梦见那盗螺人把白海螺还回来了,并在我的诗里忏悔。

也常常梦见祖祖辈辈用旧的故乡,在我的诗里发出新芽。

白海螺。

我来收尾,你来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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