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手电
2021-11-12谢健健
谢健健
浪花的形状
看夕阳入海。逐渐转淡的暮色
好像被渔网过滤过的乌云,透露出
细密的缝隙。其实不过是雁阵
构成浪花的纹理,盘旋,交换音讯
它们在冬天分别,去了哪里
岔开轨道的列车,南辕北辙
有时暮色里隐藏着神迹,那样
温柔的呼唤,吸引着候鸟飞来飞去
它们偶尔排列成心形,飞过海上
宛如升起的明月,然后有孩子惊叹:
看呐,一群鸟“领着茫茫的尘世在飞”
我注视着它们盘桓,直到飞得一只也不剩
为了这个古老的黄昏,它们在海边
不断地变换浪花的形状
失踪手电
午夜,他对着天空自由射击
企盼星星能给他别样的回应
他从光束中看到纷扬的斑点
如同又一次,回到神秘的祭祀
他组织独特的信号
通过有节奏地开关按键
表达他如何向世界开枪
无声地展示内心的空地
当童年时的那只手电筒遗失
他失去了群星——黑夜中的那只眼睛
立夏访孤山
雷声滚滚,西湖边蝉鸣四寂
一个人上孤山,民国近在眼前
过了鹤庐,游客们纷纷去躲雨
观印崖,只剩下幽玄不断从头顶落下
西泠印社,李叔同赠送的印章笔锋模糊
那个大才子,出世去做了弘一法师
雨水漫过梧桐,世事各自难为年轻人
我潦草写诗,留下几句人走后月如钩的平静
浮力的馈赠
沐浴的我像给你寄的波兰可乐
被你放在水池里浮起,“假装是夏天”
重力被抵消了,这两个相似的时刻
让我离你,似乎又靠近了许多
群星正悬浮在大气层之上
夜莺开始啼鸣,飞过海棠与湖水
我被海浪托起,进化成飞鱼
一种难言的引力来自脊背
仿佛从那儿长出了羽翼
像是一口井,飘着空心的篮子
从中升起冰凉、幽深与蜉蝣
我猜你举起水中的事物时,也如我
获得浮力馈赠的礼物,那种可靠的轻
像是夏天的夜晚,“凉爽、多梦”
解构河蚌
女声环绕着盆底的河蚌与水花
作为一种启封,对它施以道别的问候
它所蒙受的黑暗与我有相似性
如同后来的遗憾,结成茧而令人窒息
在黑暗中,有人忍受一种剔骨的疼痛
才能将沙子,变成剔透的珍珠
我笨拙地解构缝隙,像完成一首
割裂肉体而窥见自我的诗——
哦,河蚌。请你告诉我,你藏着
多少沉重难言的隐疾?你愿不愿意
将这些不被我们所久爱的往事打开?
薄暮,读《松雪斋文集》
薄暮,蝉鸣。在赵孟 故居
想起《元史》里的一句话
湖州风水好,善养文人
砚台笔墨,天下独绝
日落,在雪松斋抱着太湖石
我是他手书其上的莲花峰
墨色将倾,衣裳街上的屋瓦
淌出水色,今夜
这幅字要写好最后一笔
文集,也将被我翻到跋篇
山上的白塔
山已经够高的了
而白塔还要居于其上
松林里策马,山高水长
白塔的影子垂落,映了满山
南雁已近,早春有人传信进来
马蹄与鹊声相遇
登高山顶,得见白塔
饮尽江南雾气,化一身白衣裳
我取信,山风吹干墨色
“我们,信奉白塔为神”
咬雾凇
有两年,他在冬天爬东白山
会在树枝上取雾凇为食
冰凉的触感使他想起山下的雪
因凝练成固体而更为坚硬
它们如何出现在这棵针叶松上
挑选枝干并在夜里完成自身——
成为此刻他手中娇艳的鲜花
成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在冬天的绽放
在雾满迷途的山中,他曾来过
并咬下他所遇到的几簇雾凇
消融在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在那里,他回味那些松子,被山风吹下
落在他身后寂寂无人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