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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车站的聚会》:霓虹美学下江湖世界风起云涌

2021-11-12赵登文

戏剧之家 2021年25期
关键词:江湖

赵登文

(河北大学 艺术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南方车站的聚会》讲述了一个误杀警察的通缉犯周泽农(以下简称“周”)在被警察追捕的过程当中,想要找到自己的妻子并让她举报自己以获得30 万赏金,却意外与陪泳女刘爱爱(以下简称“刘”)发生命运纠葛的故事。导演将现实主义题材予以非现实即诗意化呈现,将城市空间的异化与矛盾、南方小镇的潮湿与逼仄、野鹅塘的黑暗晦涩与人性的丑陋扭曲展现于荧幕,个人风格突出,视听语言考究。其利用光影镜头下的快社会进程缩影,给予观众时代改革浪潮下的生存反思,完成人性的批判与救赎。

一、黑色电影中的特定空间与霓虹美学

如果说该影片在声音处理上的细腻与丰满制造了叙事的内部人物心理冲突的戏剧性,那么在视觉上的精致则为影片创造出叙事的外部社会氛围的张力。不论是在破败的城中村、封闭的筒子楼、暗黑的街边小巷、暧昧的湖边、肮脏的饭馆还是开会、雨夜追逐等,霓虹美学为影片的风格化叙事提供了较好的方式与手段,给予观众良多感官刺激。

光怪陆离的夜色为营造具有危机感的影片氛围提供了基础。本片的视觉语言可圈可点,氛围的营造一部分来自美术设计与灯光的完美结合,另一部分则来源于摄影对于空间和氛围的把握。本片集结了曾担任《白日焰火》《地球最后的夜晚》摄影师的董劲松,王家卫御用灯光师黄志明与曾担任《归来》《Hello!树先生》《暴雪将至》美术设计的刘强,三者的有机结合注定会产生一定的化学反应,很好地为现实主义作品涂抹上了魔幻色彩,也给观众呈现了一场视觉盛宴。

在艺术电影和犯罪类型电影中,导演对视觉语言具有准确的把控。“从《白日焰火》到《南方车站的聚会》,导演将清晰的表达内核寄寓于灰暗的犯罪题材中,将独特的暴力奇观寓于视听表达之内,形成了刁亦男独具匠心的电影风格。”刘云飞认为第六代导演群体的城市表达是立足于都市/现实的,并且指向两个层面——空间与身体。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证实:“一是以现代城市表象为空间建构的立足点,二是以城市边缘人群为表述对象,三是试图扫描都市人的内心体验。面对现代城市化进程,他们内心深处经历着激烈的震荡,与城市若即若离的关系恰如他们内心的孤独、边缘。”火车站素来是分散离别的地方,在本片中被予以命运中转站之意。导演借助表现主义影像处理风格,用开片的雨夜火车站展现了色彩浓重的油画即视感,“周”和“刘”渐次进入画面,既向观众介绍了本片的主要人物,阐明了故事发生地点,也奠定了全片的基调,包括表演基调、造型基调、摄影基调与色彩基调。淋漓的雨、弥漫的烟和聚散的人,作为意象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元素。狭窄逼仄的空间角落构成了兴庆都宾馆的地下空间。在一定空间中,偷车贼团伙聚集开会,戾气充盈。分地盘、教技巧,势力划分使他们身份敏感,其身后有独特的社会意蕴和政治内涵,触碰到了重要的社会结构,也暗示了他们的结局必将隐没在夜色之中,和游离的都市文化并行。

盗窃运动会是“周”成为逃犯的直接催化剂,滑稽的比拼理由造成了可悲可叹的结果。嘈杂的摩托车声,昏黄的街道路灯,墙上斑驳成画的倒影与紧张的音乐,小弟应声倒地,“周”紧急刹车。在这个典型空间中,枪扮演了重要角色。“黄毛”在地下室给了“猫耳”一枪导致矛盾瞬息爆发,“猫眼”在偷车比拼中将子弹射进“周”的胸膛,“周”在雨水和血水模糊双眼的情形下误杀警察,最终走上逃亡路。在暴力奇观中,这场运动会画上了句号,如梦似幻的光影色彩和暴力美学完美嫁接,诠释出黑色电影特有的风格。

市场上穿着荧光鞋的“舞者们”和市民看似一番和美之景,实则已是风起云涌。“刘”与华华一伙,警察独立存在,杨淑俊、杨志烈单兵作战,湖水平静的野鹅塘上正孕育着一场暗战。光怪陆离的街景,落荒而逃的群众,有着诡异色彩的马戏团,导演利用色彩与光影烘托走向黑暗的气氛,并利用声效即把枪声、嘈杂声作为意象渲染人在社会空间中的恐惧与不知所措。光影与色彩修饰下的筒子楼里折射出膨胀的虚无主义与原始欲望,逼仄的房间犹如没有给边缘人物留有余地的社会,302房间中的凶杀打斗犹如底层人物在原始阶层苦苦挣扎,最终面临无法抵抗的悲剧,或原地挣扎或永远离开,但都无力改变。导演将“周”放到将被“猫眼”兄弟杀害的极端环境下,配以急促与干练的剪辑节奏,使人物在瞬息间无法应对,观众担心“周”的命运结局的心也被导演牵扯到剧中。随着“周”用雨伞将“猫耳”杀死,鲜血喷涌而出,观众体会到的暴力瞬间迸发。导演将泛黄的灯、墨绿的墙与鲜红的血共同构成的暴力和血腥的场面变成纯粹的视觉形式,将暴力美学的形式美感发挥到炫目的程度。

野鹅塘抓捕常朝时运用了杂耍蒙太奇,通过镜头的组接将隐喻意传达给观众。导演用音响渲染紧张气氛,发出群鸭的叫声、竹子碰撞的声音等;利用静默使观众融入抓捕现场。将视与听完美结合,运用特写镜头把“猫头鹰”的眼睛、刑警队长的眼睛与喉咙、常朝的眼睛等铺陈到观众眼前,形成一种紧促与晦暗的氛围,也暗示观众人与动物无异,都处于这难逃的囚徒困境之中。导演将人物从现实世界里剥离,赋予他们动物化的特性,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周”注定是困兽。

鱼龙混杂、管理失序的城中村发端于野鹅塘;“周”发迹于野鹅塘,最终也在野鹅塘毙命;陪泳女“刘”依靠野鹅塘招揽生意,“周”藏匿于这里:这里涌动着喧嚣与骚动的气息。面馆是“周”与“刘”最后会面的地方,导演有意将面馆的两个房间区分成两个光色截然相反的区域。“周”所处的低照度空间,单一的色光大面积控制着画面,形成了冷峻的气质,凸显出光线形成的压迫感与无助感,象征不可抗拒的危机和宿命。“周”穿着蓝色与白色相间的T 恤与这种环境产生了呼应关系。创作者意在通过灯光呈现人物复杂的心境和情绪,“周”在跑至野鹅塘岸边时白色、黄色的光交错,最后“周”倒地于暗绿色中,这是电影表现主义影像风格的重要体现。

导演根据具体风格来设置色彩与摄影基调,避免了陷入死板与教条中;根据黑色主题创造出符合影片气质与风格的视觉空间,将艺术甄选与改造表现得淋漓尽致;抓住人物精神内核,发挥艺术巧思,形成了创作章法,在“周”的心理情绪与背景下,霓虹灯构成独特的美学概念。

二、武侠电影中的江湖儿女与人性救赎

影片的影像系统和视觉形式有着强烈的黑色电影风格,但来自于底层的侠义呈现才是打动观众的根本所在。导演通过多重文本的设置将影片中的侠义江湖与利益纠葛淋漓尽致地呈现在无人看守的野鹅塘和危机四伏的生物链中。“周作为本片主人公,他在道德上具有双重人格、对周围世界充满敌意、失望孤独,最后成为在死亡中找到归宿的叛逆人物。”

正如第四代导演谢飞的《本命年》、第五代导演黄建新的《轮回》一样,第六代导演将镜头对准了城市化问题集中的城中村,将表述对象聚焦于游荡在自我精神世界和社会现实交界处的边缘人。无论是张元的《北京杂种》,还是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抑或是贾樟柯的《小武》《任逍遥》《三峡好人》,都对江湖做了现实的布景,都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做了赤裸的描绘。在该片中不难看到张彻的电影江湖即英雄情感炽热,性格强猛而曲折,人物多以悲剧收场,多的是这种“被逼上亡命之途的草寇”和“命如浮萍却有侠义的风尘女子”的故事。武侠电影观众对这样的搭配都再熟悉不过。贾樟柯《江湖儿女》中巧巧与斌哥经历相爱、背叛、分离又重逢的故事,折射出社会急剧变革过程中滋生的矛盾与扭曲的人性。刁亦男将江湖世界移植于当代,使武侠与江湖在霓虹光影与现代化“废墟”中得到延伸,兼顾类型元素与强烈的个人表达,使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社会的矛盾成为了中国艺术电影标志性的思想情感表达载体之一。《南方车站的聚会》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边缘人被黑暗命运逐渐吞噬的悲剧故事,影片以“周”在地下室与众人打斗时的彪悍强壮起始,以自身软弱无力告终,昭示出命运皆已被注定的不可抗拒性。

“周”与“刘”的心理博弈强调了人际关系的动荡与平衡,影片中多次出现飞翔的意象,“周”的手背上有一只海鸥,生活在湖边的“刘”的包上有一个拉链挂坠,两者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呼应,即渴望远走,渴望自由;旧报纸画面中最后定格的飞机也消失在观众的视野中,但“周”是一个没有未来,不再有天空的人。“周”与“刘”的关系在从不信任到信任的过程中进行了多次心理博弈。两者在野鹅塘享受鱼水之欢后,“周”给了“刘”带着血迹的钱,这既是他们约定的证据,也是彼此信任的结果。“刘”说“大哥,你为什么不往南跑”,孰知现在他们正处于南方的偏僻小镇,再往南跑也无路可走,这意味着“周”的命运只能停罢于此,“刘”也将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充满悲观宿命色彩的情节设计也注定了人物命运走向。在野鹅塘,“周”成为末路逃犯被警察击毙,在血泊中黯淡,湖水归于平静,只有那即将消失的一抹血色,似乎还记得湖边曾发生的一切。他的命运可悲可叹,昭示了江湖险恶、一切皆是宿命之理,这也是导演通过镜头表达的含义。

其次,“刘”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被财富所蒙蔽双眼的当代人间的真实已经不复存在,欲望暴露无遗。“刘”辗转于三个男人之间,约定已经在她眼中不值一提,背叛与间离反复上演。桂纶镁以极尽克制的表演,呈现了其角色内心的贪婪。她视华华为“周”的亲信,但华华宁肯出卖兄弟也要得到30 万的奖金,于是“刘”与华华成为搭档;华华被“猫眼”兄弟收买并杀害后,“刘”立即与“猫眼”结成同党。“刘”与“周”经过船上的鱼水之欢后,“周”选择再一次信任“刘”,但“刘”出于对金钱的渴望,以及对所谓未来生活的向往,出卖了“周”。安排“周”朝着“猫眼”和“猫耳”的规定路线来迈进,她知道警察将会到302 房间搜索关于华华的一些证据,但仍将302 房间钥匙给了“周”,助推“猫眼”的陷阱继续进行。“刘”以为“周”会在302 房间丧命,让她与“猫眼”共享这三十万,但孰知“周”意外反击,获得死里逃生的机会。

“刘”被闫哥侮辱时周出手杀死闫哥,替“刘”报仇,此后“刘”便又与“周”结成伙伴,帮助“周”完成最后的愿望,即把30 万赏金交给妻子杨淑俊。影片末端“刘”与杨淑俊并肩走在街上相视一笑,呈现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两者有了一种共患难后的信任。导演对“刘”的人物角色进行了瓦解与重构,将她塑造为尽显义气的江湖儿女。“三天后,刘爱爱被警方带走调查”,导演对于灰色地带的边缘人物始终抱着一种悲不自胜的感情在其中。“大哥,借个火”在片中多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时是“刘”故意拉近与“周”的距离,以便完成华华交给她的任务而博取“周”的信任;最后一次出现则是“刘”将要完成“周”交给她的任务时,表现出她身上对自我的解脱与对生命的救赎。前后两次不同的任务反映了“刘”对于金钱和生命截然相反的态度,她因此获得重生。

华华、“猫眼”、“猫耳”与马哥作为城市的漫游者与潮湿小镇几近融为一体,他们的毁灭给观众呈现了生命的另一种状态,揭露了社会发展中人性丑陋的一面。杨志烈、常朝与“黄毛”作为周泽农的兄弟也生活在社会底层,其个体命运的无助感与孤独感便成了他们依靠“周”的唯一因素。他们在武侠与江湖的定义中是肝胆相照的存在,但于时代而言却是忧伤和悲愤的,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和不顾任何人的意愿向前发展的社会中,他们注定成为牺牲品。两个“派系”也在素描着一个时代的众生相和江湖文化的微妙特征。

三、结语

《南方车站的聚会》延续了黑色电影的视觉风格与典型的人物塑造方式,真切细腻地描绘了与游离的都市文化并向而行的南方潮湿小镇的昏暗,准确深刻地展现了江湖中的人物关系的错综复杂、情感与利益的交织。其用光影镜头映现社会进程缩影,用霓虹美学渲染出欲望驱使的悲剧群像,用暴力烘托出物欲横流的结局。人类或卑微地蜷缩在荒芜的角落,或滞于漆黑的夜色,抑或在社会高速发展变化的眩晕中“逃离”。

霓虹美学在无声中成为了科幻片的标配,如《银翼杀手》《攻壳机动队》《流浪地球》等,却也在艺术片中悄然生长,如《江湖儿女》《地球最后的夜晚》《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等,张艺谋导演的新片《坚如磐石》中的霓虹美学作为独特的城市色彩美学在经历了诸多影片的实践与奠基后也同样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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