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在华俄侨诗歌中的精神还乡主题
2021-11-12肖霁同
肖霁同
20世纪以降,在哈尔滨、上海等地曾涌现出了一批俄罗斯侨民作家,这批作家因其身份被称为“在华俄侨作家”。其中,尼古拉·巴伊科夫、瓦列里·别列列申、阿尔谢尼·涅斯梅洛夫已成为世界闻名的作家。这些作家的文学创作内容丰富、意境深邃,体裁以诗歌、小说、散文为主,尤其是诗歌,数量庞大,在李延龄主编的《中国俄罗斯侨民文学丛书》诗歌卷中就汇编了三部:《松花江晨曲》《哈尔滨,我的摇篮》《松花江畔紫丁香》,共选入61位诗人的651篇作品。这些诗歌作品既有关于人与自然的行为表达,又有对艰难生活和命运的思考;既有对中国东北林莽大川、大街小巷、日常生活的关注,又有对自己思国思乡情怀的寄托,成为当时最受俄侨读者欢迎的精神食粮。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诗歌作品中蕴含的浓烈的思乡、爱国之情,而引起我们研究兴趣的是这种情感往往或隐或显地存在于中国书写背后。
一、他乡非吾乡
对于在华俄侨作家的创作而言,中国、俄罗斯成为其创作的主要题材和内容,从这一角度来说,在华俄侨文学既是俄罗斯文学又是中国文学。从另一角度来说,俄侨作家都是失去了故园的,但外在的失去却化成内在的苦恋。几乎所有的作家和作品都在写对俄罗斯的思念、对中国的热爱,有时候俄罗斯和中国的意象混合叠加于作家脑海之中。例如,“黄昏时刻我们在何处?/莫非重又在额尔齐斯河、卡马河,/此刻重又在亲爱的祖国?/莫非这浩浩荡荡的大江,/是壮士歌中的沃尔霍夫河、古老的奥卡河?/异国的美景:山河、草原啊,/我们永远离不开祖国,/不管你们怎样盘旋、闪耀,/我们总会想起祖国。”诗人看到中国的河流山川,触景生情,自然而然地思念起心中念念不忘的、多少次魂牵梦绕的俄罗斯。它也成为俄侨诗人在华书写的主要意象之一,有很多作品直接以“俄罗斯”名之。如瓦列里·别列列申的《俄罗斯》、格奥尔吉·格拉宁的《俄罗斯》、费尔多·卡枚什纽克的《神圣的俄罗斯》、米哈伊尔·沃林的《俄罗斯》、阿尔谢尼·涅斯梅洛夫的《多么不像俄罗斯》《关于俄罗斯》、尼古拉·沃赫金的《俄罗斯,千百种面目的谜……》、莉迪娅·德洛娃的《俄罗斯》等。虽然俄罗斯侨民诗歌文本中皆是“哈尔滨,我的第二故乡”“中国,我爱你”这样的话语,虽然他们常怀感恩之心,表达对中国的赞美和感激:“你们多辽阔、宁静、舒适!让我们栖留,对你们感激。”但是,从思想情感上来说,我们更愿相信对祖国母亲的情感是难以割舍的。即使是像在中国成长起来的、热爱中国和中国文化、移居巴西后还表示“我肯定要回中国,在死的那天”的瓦列里·别列列申,在《怀乡病》中依然把中国称为“温柔的继母”,而心中永志不忘的却是有着“微笑”“松树”“拱门”的俄罗斯;即使是像诗人叶列娜·涅杰利斯卡娅所深情呼喊的“中国哈尔滨——我的小祖国”,但中国不过是“我的小祖国”,是“第二祖国”“温柔的继母”,俄罗斯才是真正的母亲,“唯独对你的爱超过对中国”“我唯独对你,对你忠诚,祖国啊,我心里只有你”,甚至做木匠活也不忘“在俄罗斯的艺术奇迹中,包容着一颗俄罗斯的心灵”。诗人们反反复复地强调对俄罗斯的依恋和忠诚,呈现出一种集体性的精神皈依倾向。从中可见,他乡非吾乡。
二、东北:俄罗斯镜像
“镜像”是法国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的理论的关键词,他通过儿童主体在不同阶段对自己在镜子中影像的认识,得出了“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人,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的著名论断。这一概念为我们分析俄侨文学中的东北叙事提供了有效的支持。因为我们发现,东北是俄侨文学中着力书写的对象,东北的河流、山川、大街小巷、森林莽原俨然承载了东北叙事的主体。那么为什么俄侨作家如此青睐中国的东北?东北又在俄侨文学叙事里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东北与俄罗斯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关联呢?如果以“镜像”理论来推论,这不能不归究到俄侨漂泊在外的“游子情结”,生存于
[摘 要]在20世纪前半叶,一大批生活在中国的俄罗斯侨民曾以中国题材、中国主题、中国背景为核心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从其字里行间能够读懂整整一代俄罗斯侨民把自己的思想和希望都寄予其中,既表达了对中国的热爱,又传递出难以排遣的思念祖国之情。这些诗歌作品既是俄侨作家的心灵歌哭、独特感受,是他们精神还乡的艺术表达,同时体现了俄罗斯文学强大的艺术魅力。
[关 键 词]在华俄侨作家;诗歌;创作主题异域,乡愁倍增,“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特别是身处和俄罗斯一样动植物种类繁多、河流湖泊丰富的中国,在天气寒冷的东北目睹了中国东北土匪猖獗以及日本入侵中国东北后,他们感同身受,并且拨动着他们已经麻木的神经和早已冰封的心灵,一种反观自身的想象关系由此建立。例如,阿列克桑德拉·巴尔考的《大连与伏尔加河》中由大连的大海想到了伏尔加河,又进而想到“战斗的义勇军”“沙皇忠诚的警卫队”,意识不断流动,思绪波澜起伏。照此理解,东北无疑就是俄罗斯镜像,尤其是哈尔滨这座俄罗斯沙文主义者眼中的“俄罗斯城市”让俄侨产生“身处故乡的错觉”。叶列娜·塔斯金娜在回忆录《回忆国》中提到,父辈们回忆初到哈尔滨时“简直被这座城市的居民生活条件和井然有序惊呆了”,中东铁路的员工“只工作到下午3点。他们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后,就去铁路俱乐部消磨时间或找个地方玩朴列费斯牌。在这里,教堂的钟声不断响起。街名是俄语的,商店里的货物琳琅满目。哈尔滨发行着各种俄文报纸”。这种“故乡的错觉”曾出现在诸多俄侨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中,侨民们流连于哈尔滨的大街小巷,时常会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城市上空的圆穹顶、帐篷顶、尖塔楼和金瓦重檐组成的天际线,仿佛就是家乡的映象,那些拜占庭式的、鞑靼式的建筑似乎在不断述说着昔日的辉煌。
三、精神还乡
俄侨来到东北后,陆续融入中华文化和中国人的生活当中,从事各种职业,以各种方式和途径参与到东北的开发与建设中来。这些人在华期间虽然受到了中国政府以及中国人民的热情对待,他们也能入乡随俗,甚至很多人和中国人通婚,但是中国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是异国他乡,既要警惕两种文化的冲突,融合过程中自己不能被完全同化,又要面临民族节日时思念家乡和远隔千里的亲人、朋友的感伤。因此,他们只能一边工作一边通过生花妙笔来表达怀念祖国、思念家乡的情感。叶列娜·达丽在《献给第二祖国》中抒发了对哈尔滨的热爱和感恩,“哈尔滨宛如一块故土,保护、藏匿我免遭恶旋风”“这个可爱的城市征服了我,这个曾经收容了我的国家,她已经成为我的第二祖国”,但“依然怀着俄罗斯灵魂”。阿尔谢尼·涅斯梅洛夫在《哈尔滨的诗》中写道:“这里我们要兴建一个新的城市,给它起个名——哈尔滨。”“亲爱的城市,你高傲、匀称,这样的一天将会来临。”诗人参与建设的荣光与自豪溢于言表,但高兴之余却是无尽的乡愁和忧心忡忡,“就是没有你在,俄罗斯,我的女皇陛下”“人们不会再记起这史实:建城时俄罗斯人也曾参与”,甚至更担心“孩子们是否很快就会把祖国的语言忘却”。尼古拉·谢果列夫在《思绪纷纷》中以流浪歌者的身份忍受疾病、迫害及时局的凶险,甚至产生错觉,“总以为不是在中国小城,而仍在俄罗斯我的家园”,并自问自答:“什么时候我三心二意,忘却过俄罗斯的大自然?”“我高兴:/我身上的血液——/俄罗斯民族的血液,/竟然光彩闪耀那么新鲜!”毋庸置疑,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俄侨在离开俄罗斯时已经把祖国的形象深深地镌刻、珍藏于心中,并用各种方式尽可能地保存住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正如前文所述,瓦列里·别列列申将中国称呼为“温柔的继母”。俄侨作家除了借文学表达思乡之情以外,还反复强调对俄罗斯及其文化的坚守。甚至训诫后代:“为什么你们这样倔强,为什么你们不返回故乡?”这种对中国的爱和对俄罗斯的深情,同时存在于在华俄侨作家的精神世界之中,这种内在矛盾和冲突进一步催生了俄侨文学的内在艺术魅力,也更进一步证明了其文学、文化根脉还主要是俄罗斯文化,或两种文化碰撞、交融的混合体。
四、结语
相对于俄罗斯文学而言,在华俄侨文学是很小的范畴。这些作品集中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俄侨命运的思索、爱国思乡、揭示中国社会现实等几大主题,尤其是爱国思乡主题几乎覆盖了在华俄侨文学创作的各个角落,成为永恒的主题。因此,对其深入系统的研究,有利于我们进一步掌握俄罗斯文学精神的内涵和外延,拓展俄罗斯文学研究的领域,为两国文学交流与合作架起一座桥梁。当下,我们应借助国家建设“一带一路”利益共同体、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契机,抓住机遇,促进中俄两国人民的友好往来,推进两国的文学交流研讨与文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