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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新世纪富有野心的运河史诗

2021-11-12

戏剧之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徐则臣虚构运河

(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一、真实生动的运河史

运河对徐则臣来说不仅是生于兹长于兹、日思夜想的故乡,也是文学创作中偏爱的素材。《北上》既诉说着百年来一位位隐藏在历史缝隙中小人物的个人史,也讲述了百年间五大家族浮浮沉沉的家族史,还述说了处于新旧之交的中国的风雨飘摇的近现代史,张莉认为“它是一部史诗之作,笃定、扎实、纵横交错,有静水深流和雄浑阔大之美”。

如何创作一部具有考古意味且妙趣横生的运河史诗是徐则臣关心的问题,为此,他下了很大的功夫。一方面,徐则臣沿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对运河的重要河段、沿岸城市乡镇做了细致的田野调查;另一方面,“从2003 年开始就大量搜集和阅读一切可能有用的材料。”得益于这种实证精神,我们在《北上》中领略了独一无二的运河之景。

《北上》以一段摘自2014 年的考古报道开篇,以一封来自祖先费德尔的意大利文信件结尾,其中穿插着正宗的长鱼面、金黄酥脆的茶馓、高雅脱俗的教坊司、杨柳青的年画、《龙王行雨图》的雕版、罗盘等富有运河气质的各式器物,徐则臣对器物的精细描写接续了中国古代小说书写器物的传统,通过文学虚构的方式将历史器物搬出史书与博物馆,使之进入小说人物的日常生活而鲜活了器物的生命,同时器物参与到历史叙事当中,也使得历史变得更加真实,丰富了运河史的文化风貌。

人是器物的创造者和使用者,也是历史的参与者和记录者。向来以书写“边缘人”见长的徐则臣,在《北上》中依然侧重于书写处于历史角落的小人物,借由书写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对运河一带的社会现实进行了全景式的把握。小说从近代中国向现代中国转变的前夜讲起,小波罗北上之路中穿插着戊戌变法、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等重要历史事件;谢平遥一路上坚持品读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他任职的漕运机构透漏着时代巨变的征兆;费德尔是八国联军中的一员,参加了八里台之战,见证了聂士成之死;孙过程参与过义和团运动,其兄长因外国人而死;秦如玉为保护孙女被日本兵的狗活活咬死,马福德给如玉报仇夜闯日本军营枪杀日本兵;“文革”中孙宴临的小祖父孙立心因拍摄裸体女人获刑……历史事件在《北上》里不再空泛,而是直接参演了小说人物的命运。在这样一个“运河与人”的格局中,京杭大运河的文化意义得以显现,个人命运与时代风云重合在一起,个人史、家族史、运河史、民族史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成就了小说的史诗气象。

二、“中西并置”视角下的重写“到世界去”

谈及个人创作,徐则臣自称:“首先,我的小说始终带有理想主义的气质。其次,不论离开故土,还是走向异国,‘到世界去’都是我创作小说的一个总方向。最后,别样的视野和格局也是我特别追求的。”《北上》不仅一以贯之地书写了“到世界去”的主题,更是采用了一种全新的“中西并置”视角来展现更为宏大的视野和格局。徐则臣意识到局限的空间会束缚认知的空间,未知世界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在《北上》中,不管是中国人还是西方人,都因受到空间的局限而导致了认识的局限,因此也都有打破空间局限“到世界去”的精神诉求。

“到中国去”是迪马克兄弟二人一生挥之不去的情愫。弟弟费德尔偷偷踏上八国联军攻打北京的航船来到中国,哥哥保罗更名为“小波罗”,成为一位探索中国运河的青年冒险家。对未知的热情和迷恋,理想主义支配下的永无止境探索的勇气是来自意大利的兄弟俩共通的性格特征。与西人浪漫的视角不同,以谢平遥为首的中国人的视角更多地承担着探索中国未来的责任意识。《北上》开篇,以龚自珍《己亥杂诗》(其八十三)作为题记。定庵先生于己亥年辞官南归,行经运河,目睹百姓疾苦,感叹国运不济,触景生情写下一首首《己亥杂诗》。历史没有留给中国第一代开眼看世界的知识分子太多时间,但他的求知者精神在六十年后经由潺潺流淌的运河直抵时局动荡中的谢平遥内心深处。他离开安逸的江南制造总局下属的翻译馆,到能够真正和外国人打交道的漕运总督府任职,后又陪小波罗北上观察社会状况。谢平遥要借助小波罗打开眼界,推动古老中国迈进世界潮流;同时也想发掘中国的传统文明,使之在走向世界时仍能保有古老国度的本真。迪马克兄弟和谢平遥他们对探索新的世界有着狂热的渴望,并且充满持之以恒的动力,这些性格特征构成了《北上》的史诗性,同时更具英雄主义色彩。

这次的北上之旅,是一次知识分子反思个人命运之旅,也是一次审视中国文脉精神之旅,更是一次探寻中国融入世界妙方之旅。从龚自珍到谢平遥再到徐则臣,中国的知识分子无一不在思考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徐则臣曾提到,“世界文学是一个坐标系,每一个国家、民族和个体的创作都分属于一个具体而微的点——你的坐标”,“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然后才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向现代社会过渡,数十年间外族入侵带来的动荡不安,加剧了乡土中国对世界的仇视与隔阂,仇教、灭洋、排外的心理与举动远未平息。然而,正是在这种中西势不两立的时代,徐则臣偏偏设置了小波罗和谢平遥等中国人在一艘船上和平相处、渐生感情,费德尔与如玉相爱并定居中国的桥段。这无疑彰显了徐则臣吞吐世界的野心,使我们看到两种迥然相异的文明之间有平等对话、和谐共生的可能性。

三、交错分散的结构和全新的整体感

《北上》写的是京杭大运河的历史,对于用小说写历史,徐则臣认为:“虚构往往是进入历史最有效的路径;既然我们的历史通常源于虚构,那么只有虚构本身才能解开虚构的秘密。”在小说艺术形式方面,徐则臣是很有野心的,他说,“我要把所有人的故事都串起来。纪实的是这条大河,虚构的也是这条大河;为什么就不能大撒把来干他一场呢?”

一直以来,徐则臣都对传统小说的故事整一性心存怀疑,徐则臣说:“如果我们要求长篇小说能够对时代进行有效的描述和回应,那么我们应该会看到,在面对瞬息万变、纷繁复杂的当下世界,逻辑严密、故事整一的长篇小说越来越捉襟见肘……如果你非要把世界像麻花辫一样全编进一个叙事逻辑里,多余的、桀骜不驯的头发统统剪掉,那写出来的很可能是貌似完美的虚伪之作。”因此,《北上》抛弃了线性时间结构的连贯叙事和故事的整一性,采用交错分散的叙事结构来营造“快”的世界里的全新的整体感。

《北上》主要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由开头相当于小说楔子的“2014 年,摘自考古报告”和小说的第三部“2014 年6 月:一封信”组成,这两部分首尾呼应,形成一个完整的叙事回环;第二部分是小说的第一部,由“1901 年,北上(一)”、“2012 年,鸬鹚与罗盘”、“2014 年,大河谭”和“2014 年,小博物馆之歌”四小节组成;第三部分是小说的第二部,由“1901 年,北上(二)”、“1900-1934 年,沉默者说”和“2014 年,在门外等你”三小节组成。从这三部分当中可以梳理出交错分散在历史和当下两个不同时空的两条主要线索。在历史这条线索里又可以梳理出保罗·迪马克和谢平遥、邵常来、孙过程、老夏师徒等人一起沿运河北上,以及费德尔·迪马克和中国姑娘如玉结合繁衍后代两条脉络,运河的风土人情、中国的旧邦新命等都是通过历史这条脉络呈现的。当下这条线索写2012-2014 年,谢望和、邵秉义、孙宴临、周海阔、顾念之等北上一行人的后辈,因运河和当年保罗·迪马克赠予给各个家族的礼物而遥相感应,重新聚集,并共同寻找家族秘密和复兴运河文化的故事。

交错分散的叙事结构,扩大了《北上》的叙事空间和容量,同时不同于线性结构形成的逻辑简单的整体感,带来了不同时空的面面观,顺应了快节奏、多信息时代的新的阅读需求。尽管抛弃了线性结构和故事的整一性原则,每一部分、每一小节、每个线索也都独自构成一个独立完整的故事,它们自由地布置,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当它们被徐则臣布置在《北上》的各个环节上时,就成为一部完整的运河史诗。这部讲述运河秘密的大书,其艺术形式也如运河般东西摇摆、南北涌动。尽管支流众多、分散各地,但仍然是一条完整的运河,也正因其支流的繁复和时空的各种转换才得以成就一部新世纪宏阔的运河史诗。

四、结语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创作出伟大的小说是作家永恒的追求。徐则臣坚持以经典的尺度要求自己,不断挑战写作的高度和难度,用真诚的笔触书写时代之需。他以《北上》为京杭大运河书写传记,用文学虚构的方式重现古老国度由近代驶向现代的变迁;他站在世界格局的高度和广度上,用比较文化的视野重写晚清屈辱史,探讨新世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可能性;他致力于个人化的叙事美学,用交错分散的结构,成功试验新世纪长篇小说全新整体感的有效性。天地苍茫、大河浩荡,一部沟通古今中外的百年运河史诗《北上》被徐则臣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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