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台风赛跑

梁黎明

汗水从额头上、从头发里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滴下，轻轻拍打着船板的浪花，激起的水滴也不时溅入嘴里，都是咸咸的，分不清哪个是汗水，哪个是海水。秀珠站在船舷旁，微微弯着身子，两只手不停地抽拉着垂在大海里的绳索。二十几米长的绳索，一头系着浮筏，一头系着沉甸甸的网笼。网笼里，是数百个外壳呈一条条瓦形的橙红色扇贝。“啪”，一声轻响，秀珠从大海深处吃力地提起一网笼扇贝，小心地放在船舱里。刚离水的扇贝，张开大口呼吸着。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一片“哒哒”声。

这时候，海面还算平静。然而，天边的云忙了起来，先是一大团急速地穿过半个天空，紧接着好些个小云团追着大云团跑。它们好像永不知道疲倦似的，就这样不停地奔跑。住在海边的人都知道，天上出现这样的“鸡姆带仔”飞云，即使没有收听到天气预报，也知道台风即将来临了。

“二弟，我们要快一点哪！”秀珠看看天，抹了一把汗水，跟旁边的一个后生仔喊了一声，便又弯下腰，用力地从海里提上一网笼扇贝。这时，船舱里的扇贝已装满了。秀珠走到船头，发动机器，船掉了个头，向浅海那边驶去。

后生仔是秀珠娘家最小的弟弟，刚参加完高考。毕竟是读书人，身薄力弱，干不惯重活。秀珠提了两网笼扇贝，二弟才提起一网笼。二弟不是干活的好手，可是，谁叫她的丈夫亚光忙得不着家呢？关于台风的消息，好几天前就收到了。刚报道的时候它只是热带低压，人们不甚在意。但它一路走来，不断壮大，昨晚报道它成长为超强台风，并且，估计四十八小时后将正面登陆。这方圆几百海里的地方，遍布大大小小的扇贝养殖场，全都是村人十余年来的心血。这里人多地少，人们除了外出打工，留在村子里的都要向大海讨生活。家家户户基本上有两个扇贝养殖场，扇贝还是种苗的时候，要放在靠近岸边的浅海养殖场里培育，两三个月稍大点后再将它们搬迁到远一点的深海养殖场。深海适宜的温度与充足的营养，可以让扇贝迅速生长，大约一年后就可以售卖了。这些年来村人摸索出了一套养殖扇贝的方法，将扇贝固定在大海里的技术也日渐完善，十一、二级的台风也能抵抗得住，但是，遇上超强台风就不行了。三年前，一场几十年不遇的超强台风，深海养殖场中系着扇贝的绳索被巨浪绞断，扇贝全部沉入大海深处，浮筏也七零八落，家家户户损失惨重。幸好浅海处的养殖场问题不大，幼苗还在，人们才得以继续养殖。

其实怎么能怪丈夫亚光呢？自从亚光入了党，被村民们推选为村长，就更加忙碌了，不是跟村民们查找、探讨养殖扇贝的方法，就是四处联系收购扇贝的老板，附近几个城市的海鲜市场都跑遍了。从去年开始，他又向村里的年轻人请教上网，通过网络售卖瑶柱。秀珠忙不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怨言，可是丈夫只要一在家，就抢着干活，不管是“分苗”“挑苗”还是“移苗”，都干得又快又好。在海里干活，总是要看看潮水的涨落的，夜里两三点起床也是常有的事。看着亚光疲惫的样子，秀珠也很心疼。亚光便说，这片海，资源丰富，是我们的母亲海，我们要好好利用它、保护它。看，我们养殖的扇贝靠吃海里的微生物长大，扇贝黏稠的分泌物，又为海洋里的生物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你不觉得，自从养殖扇贝后，我们这片海域的鱼呀虾呀越来越多了吗？而且，扇贝养殖成功的话，利润还是挺大的。六、七年就可以建起一座小洋楼。你不觉得，我们村子里这些崭新的小洋楼很漂亮吗？乡亲们都过上了好日子，我这个村长，不也很光荣吗？亚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是秀珠平时所没有见到的。

生活在海边的人们，对于隔三岔五遭受台风蹂躏的现象，早已见惯不怪了。台风，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既然不能阻止台风的到来，那么便尽力减少台风给人们带来的损失。昨晚，一接到台风加强的消息，县里的规定也出来了，第二天下午四点之前所有渔船要回港避风，四点之后所有人员不得出海。丈夫亚光马上跟村委会班子成员召开了紧急会议，一致决定全村与台风赛跑，一定要在县里规定的时间内把深海养殖场中的扇贝，全部搬迁回浅海养殖场。夜里，亚光挨家挨户通知村民们必须迁移扇贝的消息；今天一大早，亚光又和几个班子成员到李二叔的养殖场帮忙。李二叔突发急病，在省城医院动手术，李二婶也跟着上去护理，家里实在没人。亚光顾不上家里，秀珠本来想雇工帮忙的，可在这节骨眼上，家家户户都在忙自己的，实在没有多余的劳动力。

看看日将过午，小船只是往返了四趟，五十个浮筏上的扇贝，只解完十个。看来，凭着自己和二弟这速度，是无法在下午四点之前将扇贝全部迁回的了。秀珠给亚光打了电话，也许是信号不好，那边只是“喂喂”两声，便是一阵忙音。秀珠又累又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还没有提上来的网笼带下海去。“姐，当心！”幸好二弟一把拉住了她。秀珠一阵后怕，一跤跌坐在甲板上，心里恨得很：别人的财产是财产，自己的财产就不是财产么？这浮筏，这扇贝，这网笼绳索，二十多万哪！要多少年才能挣得回来？

“嫂子！嫂子！”一艘小船急速地驶来。秀珠抬头一看，原来是村子里的亚胜夫妻俩。“嫂子，我们忙完了，过来帮帮嫂子您！”亚胜边说边稳住小船，与妻子一人一个网笼快速地将扇贝从海里提起。“亚胜，你看看你大哥，大忙人一个！辛苦你了！”“嫂子，别怪我亚光哥！他这个村长，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放在心里！当初，若不是我亚光哥帮忙，我哪能从银行贷到钱搞扇贝养殖？现在，我有了小洋楼，还有两个养殖场，这都是亚光哥的功劳！”亚胜大声地说。“嫂子，别担心，不超过三点半，我们就会完成迁移任务的！”亚胜的妻子也笑着说。看着亚胜夫妻俩提起的扇贝很快填满船舱，秀珠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提起扇贝的速度似乎也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