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性情·现实
——浅论陶渊明与“酒”
2021-11-12闫凤
闫 凤
四川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性情是一个人在生命长河中的重要瑰宝,对于个体自身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每个人的生命历程中,由于时代环境的差异,所形成的性格也映照着那个时代的特征,从时代出发,探讨一个人的性情与生命,可以真实地反映他自身的人生历程。在现实生活的冲击下,性情或许会出现暂时性的转变,但是,不会影响全局性的发展,人的生命历程可以折射出个体无限的内在特性,反映自身特有的眼界。
自称“性嗜酒”的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让自己的诗与酒结下不解之缘的第一人,“在世无所须,唯酒与长年”,他把酒放到了和自己生命同等的地位,成为了关涉诗人生命存在的本身。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有仕途的失意,也有志向的磨灭,面对生活与现实的无奈,在时代的映照之下,他与酒为友,以此求真、求自然。当生活处处碰壁时,人们都需要找到精神与心灵的慰藉,以此让失落的人生得以转折。陶渊明的人生境界孕育于深厚的传统文化精神之中,他脱弃了穷达、贫富、耕禄、生死等人生的束缚,实现了精神的自由与自我的超越,通过对他性情的深入了解,我们走进的是他的生命世界,响彻山野的是他的一生以及对生活的态度。
一、陶之性情
陶渊明出身于没落的官僚家庭,小时候的生活还算得上富足,但由于家境渐渐衰落,到青年时代物质生活近于清贫,所以只能维持一般中小地主的生活。在少年时,他便自理家务,当在《自祭文》中回顾他的一生时,感慨道,自己生来就与贫穷为伍:“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綌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他二十九岁步入官场,作过江州祭酒、镇军、建威参军、彭泽令等等,这些都是卑官末职,后来的辞官归隐,纵有多方面因素,但核心观念是为了保持人格之完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在《祭从弟敬远文》说:“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这是一种人生品质的自觉修养,“不为五斗米折腰”或许便是其宗旨。当功业之思盛殷,有时他也会发生强烈的有志不获酬的寒士不平之感。早在西汉时代,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迁写《悲士不遇赋》,都是感叹士人虽然进德修业,但是生不逢时,陶渊明在闲暇时也喜读这类文章,并效古人之笔墨,撰作《感士不遇赋》。
在与统治者发生矛盾之后,他通过次次反省,觉得出身于寒门的文人,在仕途上是“求之蘼途”的,最多是“见用于小邑”《归去来兮辞并序》而已。小时候从每况愈下的家境中成长起来的陶渊明,虽然过着艰难的生活,但他并不为意,始终崇尚自然、淡泊名利。由出身,到身处动乱时期,再到“儒玄双修”的时风熏染,对他的性格、人生、处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陶渊明的成长具有挫折性,但他以真诚与正直来面对人生不堪的境遇,其性情真、为人洒落、不拘于现世的樊篱之中,在自小的成长中,养成了正直孤傲的性格,他在仕途中受到阻挠之后,返到了田园,回归到了最朴实的世界中,极度地提升了他的精神世界。由于躬耕陇亩,体察到了劳动人民的疾苦,使他更认清了东晋社会的实质。正是他的生活遭遇炼就了他坚贞正直的性格,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毅然决然地成就了自身的真与自然。
他在《五柳先生传》中说:“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啬去留。”这是陶渊明对自己嗜酒性情的自况。从生活中和其作品中可以知道,酒作为一种意象融入诗中,它并不单单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工具,既是诗中酒,又是酒中诗。从此,他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时而以酒为材,抒发自身感慨;时而以酒为友,畅谈心中感想。
家庭环境、自身经历、社会状况在其生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正是因为它的多样性,才让陶渊明与酒有了奇妙的关系,也正是这些因素,才造就了他性情的真与刚。他的作品之所以倍受后人的推崇,与他这种处世为人和创作的真诚有关,而他这一切的养成则来源于他的性情之真。
二、现实与生活
他出身的时候,家族渐渐衰落,所以生活在没落的官僚家庭中的他,面对现实的残酷与理想的破灭,他在寻找着一条能容纳个人的路途。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以酒入诗的伟大创造者,他在为官途中屡受挫折,总是不尽人意,当他仕途失意时,他回归到了田园生活中,就这样经历了几次之后,他最终居于“种豆南山下”的生活场景之中。
虽然人生仕途中出现了种种困难,但是当他将自己融入到耕作的环境中时,他感受到了生活的重要本质。劳作不仅仅是在晚年,在他少年时,已经为了生活而从事农业劳动,虽然因为贫困而务农,但他是带着一种诚愿的心情去做的。之所以能这样,除了自身天性淳朴、勤劳之外,是因为他在半耕半读书的过程中,会想起历史上那些自食其力的高士和贫穷儒生。对他而言,这种亦耕亦读的生活虽然是贫困、劳苦的,但也是和谐的,这是一种美好,一种真正的自由。无论是历史,抑或是现实,所有的人最初都是朝着梦想出发的,然而,当自身的理想只能成为脑海中深深的回忆时,人们所追寻的只是心灵的一种静穆与淡然。
陶渊明生活的社会,在政冶上分崩离析,在精神世界中更是破败不堪,没有一种主导思想能够成为人们存在的根基和行为的准则。个人脱离社会以后就会成为独立的精神个体,成为时尚的却是追求个体的气度精神。造成这种风气的原因,无非是人们对存在根基的一种非常急切地追寻,对生命所存在的意义的关注和对生命有限性的焦灼。一个时代在没有任何东西能满足人们这些渴求的情况下,嗜酒就成为解除精神苦闷的唯一方法。陶渊明感受到了漂泊,也体验到了人生的无意义性。“民生解长在,矧伊愁苦缠”正是他对人生“无谓”的内心抒写。而此时,唯一可以慰藉人生的只有酒。酒由于其自身的特性而成了陶渊明精神渴求的替代品,让其得到了解脱。
面对社会与官场的种种黑暗,他力图进入到一片使自己内心宁静的世界中,所以他辞掉了官职,辞官后,他在田园生活中找到了所追寻的生命的本质,并且也找寻到了自身性情的纯真与美好,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性情的生存之路。田园生活是符合他自身追求的,对田园的向往,并非完全是客观情势所迫。他是抱着两种彼此矛盾的愿望走完人生旅途的,在归田愿望得以实现后,陶渊明把田园用诗的构造手段高度纯化、美化了,田园是陶渊明自造的心灵栖居地和精神避难所。
陶渊明的人生随着生活与现实的递进而发生了变化,他走向田园,走向归隐,以酒而作为生活的调剂品,跟着中国酒文化,将酒与他的人生相结合,既是人生之酒,又是酒之人生。在他的人生旅途中,社会、官场、家庭等种种矛盾一步又一步地将其生活所引领,在当时所处环境的大背景下,面对生活与现实的无奈和焦虑,他最终将自己带领到了悠然自得的世外桃源之中,或许脱离了孤闷与痛苦,也或许只是暂时的一种逃离。这种生活与际遇是适合与酒为伴的,当酒作为一种生活的拌料拌入时,人们自然不会轻易拒绝它,而是将其纳入生活的范畴之中,从而借此到达自身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抵达的理想世界之中。
三、酒之缘
在这种极力追寻存在根基、关注生命意义的时代氛围中,人们在寻找着一种能满足精神渴求的东西,并以此解除心灵的困扰。酒因其自身的特性而成了许多魏晋人解脱精神苦闷的麻醉,也成了陶渊明精神渴求的替代品。
陶渊明的归隐,对他自己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生抉择,表现了很大的勇气,而且还要面对内外的各种舆论。抉择虽是一次达成,但要想不动摇,就得在思想与行动上作出坚持,其多数诗文,可说是对他重要人生抉择的阐释。《饮酒》二十首的一个重要内容是阐写他整个人生道路,并表达对此坚定不移的信念。人在社会的波流中,熏习世故,变得满心都是机械之思。酒有时能让这些机械自动脱落,让人暂时得以返璞归真,并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片刻的和谐。当然,饮酒并不能真正改变品格,酒也不是医治世故与虚伪的良方,但在落寞的人生中,陶渊明不自觉地产生了对酒的这种信仰,用酒来阐述他任真自然的人生观。
对生命存在的惶恐,唯有在酒中获得无限的乐趣和慰藉。陶渊明饮酒是性之所嗜,他认为酒很好喝,喝了很快乐。在《饮酒》十四中他说:“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这酒中的深味和酒中之趣,实际上就是酒好喝而构成的味和趣。酒在此时此刻,创造出的是一个独特的精神世界,使他进入到郭象所称的“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的境界,所谓“每一醉,则大适融然”。袁行霈先生说:“他饮酒是饮出了深味的,他对宇宙、人生和历史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他的这些追求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返归自然的素心,有时就是靠着酒的兴奋与麻醉这双重刺激而得到的。”
陶渊明生活的时代充满了篡乱,他无法直接表达对社会、对现实的看法,所以他借用酒来曲折婉转地表述一定的感慨。酒成了宣泄缓解内心矛盾痛苦的重要手段,在一些特殊的时候,“竹林七贤”中的阮籍还以此来进行有效的自我保护。陶渊明在饮酒后还能吟诗自娱,可见饮酒是没有过量的,陶之酒自然真诚、适性适情。
所以陶渊明深觉人生“未知止泊处”,他感慨:“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人生既像陌上随风而转的灰尘,又像没有找到归宿的失群孤鸟:“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后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陶渊明的人生中以酒为伴,与酒为友,但是在他饮酒之后,他依然能够对诗文运筹帷幄,并且吟诵出耐世人寻味的语句,可见,他并非是拿酒来逃脱现实的残酷压迫,也并非是以酒来残害自己的生命。在对现实世界失去幻想之后,他找寻的是一片能够使自己心灵清净的境地,并且能够使自己自由地徜徉在有限的生命长河中,来体验自由舒适的广阔大地。
注释:
1.(晋)陶渊明著《陶渊明诗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3页.
2.(晋)陶渊明著《陶渊明诗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81页.
3.(晋)陶渊明著《陶渊明诗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80页.
4.(晋)陶渊明著《陶渊明诗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76页.
5.(晋)陶渊明著《陶渊明诗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