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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散曲

2021-11-12徐耿华

心潮诗词评论 2021年10期

徐耿华

2006年8月以前,我对散曲几乎是一无所知,因为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专业,仅知道唐诗、宋词、元曲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三座高峰。

是年8月1日,中共陕西省委原书记、陕西省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张勃兴同志召集诗词界的骨干分子开会,发表了题为《让骚坛奇葩绚丽开放》的讲话。讲话介绍了散曲的兴起和发展,以及散曲的宫调、曲牌、格律、语言等基础知识。发放了他的老师、北京香山诗社副社长常法宽教授编写的《曲谱笺释》,号召大家学散曲、写散曲。听了老书记的讲话,又看了常教授所编的教材,让我对散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我觉得写散曲更符合我坦直率真、快人快语的性格。写诗词讲究含蓄蕴藉,所推崇的是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所写的句子,愈是扑朔迷离,令人不解,愈能引起一般人体会、玩味的兴趣;散曲就不是这样,它是一种比较奔放的文字,主张坦直率真,没有含蓄隐藏的余地。

时值“七夕节”(7月31日)刚过,诗友们纷纷以七夕为题,写下三十多首诗词,用手机短信发给我。虽然文字上各有所长,但在内容上无非就是“牛女情”“鹊桥会”等等。我想另辟蹊径,当时打工潮方兴未艾,我联想到打工丈夫和留守妻子一年半载见不了面,不就是当代的牛郎和织女吗?遂决定用散曲来写七夕这个题目,以试身手。从什么角度入手呢?我联想到旧年去西双版纳旅游时导游小姐念给我们的一段民歌歌词:

爱你爱你爱死你,请个画家来画你。

把你画在枕头上,天天睡觉抱着你。

恨你恨你恨死你,请个画家来画你。

把你画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剁死你。

我也要用“爱恨交织”这个情感基调来完成这篇有关留守妻子的作品,于是就写下了我的第一首散曲【正宫·叨叨令】《留守妻子爱恨歌》:

一弯新月窗前坠,一双喜鹊枝头睡,七夕牛女银河会,阿哥不想居家妹?恨死人了也么哥,恨死人了也么哥,孤灯独对啥滋味!

打工在外多劳累,常吃肉菜别嫌费,挣多挣少无所谓,亲情要比钱财贵。爱死人了也么哥,爱死人了也么哥,今宵想你心儿碎。

出乎预料的是,这首曲子一经发表,便引发了一片赞誉之声。新疆王甫先生撰文说:“语词清丽如小溪流水,勾勒的境界眉目宛然,历历如在眼前。……用语也完全似从生活中的真人口中道出,近于生活语言的原始形态。其类天籁乎?”大家的夸奖极大地鼓励了我,坚定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决心,可以说,这首作品引发了我与散曲至今15年的不解之缘。

15年来我由于深陷社团的杂务之中,编书编刊,为诗友们服务,因而自己创作的散曲作品并不算多,可圈可点的作品更少,但仍然有一些体会愿与诗友们分享。

一是“趋俗尚趣”。散曲是中国诗歌走下圣坛,走出文人小圈子,走向民众,走向社会的产物。写散曲不主张过多地用典(用典也用熟典),不避俚语俗言。任讷《散曲概论》说:“元曲之高,在不尚闻言之藻彩,而重白话;于方言俗语中,多铸绘声绘影之新词,已形成文章之妙!”正是由于它的这种风格,胡适称赞说:“元曲大多数都是白话的……这个时代的文学,大有一点新鲜风味,一洗南方古典主义的陈腐气味。”

在散曲创作中,要做到“趋俗尚趣”其实并不容易。丁芒先生曾经告诉我们:“要能在音轨方面以口语为轴,在义轨方面,多用流行于口头的当代语汇、喻语、谚语、歇后语等,包括新出现的口谚、民谚、新名词。不要怕俗厌俗,应以巧用、美用、妙用俗语为荣、为贵、为能。”组句时在力求精炼和口语化的基础上,要求有节奏感,要多运用排比句。一些惯写诗词的同志总觉得散曲的语言很难拿捏,“频道就是转换不过来”。我的体会是:因为散曲是最接地气的诗歌样式,所以作者要多向人民群众学习,群众语言中有很多精彩的句子,我们要留意收集、加以改造并将其融入自己的作品里。

记得旧年原单位组织我们这些退休职工赴杭州旅游,导游为了说服我们额外出钱到宋城景区看一场演出,说:“老同志要舍得花钱享受,别到最后‘钱在银行,人在天堂’。”回到西安后,在一次散曲沙龙聚会时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第二天早上就有两位诗友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把“钱在银行,人在天堂”写进自己的曲作里了。足见群众中流传的这类既“俗”又“趣”的“金句”对于曲作者来说多么珍贵。我自己也有几首这样的曲子,比如【双调·折桂令】《老来乐》的最后四句就是根据关中地区民间流传的“顺口溜”改造而来的:

抛却了利索名缰,醒也堂堂,睡也堂堂。兴会良朋,高谈风月,闲话农桑。有闲情每天上网,无拘谨随遇而康。睡觉脱光,吃面喝汤,打麻将连庄,穿裤子宽裆。

二是“反向思维”。千百年来,文坛上的定势思维、惯性思维就是“崇正”,古人写诗词老在“正”字上打转转,不敢越雷池半步。元曲的兴起本身就是一次“反正”,所谓“曲谐”就是对“诗庄”的逆反思维。散曲跳出了传统的定势、惯性,兴发更多更新的诗情,是中国传统诗歌的一次了不起的创新和发展。尽管一些坚持“崇正”的封建文人对它嗤之以鼻,说它是“厥品颇卑,作者弗贵”;但是,散曲却更能获得人民大众的青睐和欢迎。今人写散曲就应当充分发挥它造句新奇、声韵自然、文字通俗、描写逼真、取材丰富这些长处,写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来。

“反向思维”体现在散曲语言上就是“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这样的句子在作品中表现为出人意料,令读者反其道而思之,也就是把事物反过来看,把原顺序变换一下来看。由于它与一般人的思维常规模式相反,无疑会使作品产生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拙作【正宫·塞鸿秋】《杨百万》:

杨村就在黄河岸,十家一姓同根蔓。杨三赚了一千万,邻居九户穷光蛋。杨村出了名,收入平均算,家家都是杨百万。

明明杨村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是“穷光蛋”,却要正面赞扬它“家家都是杨百万”。作品善意地批评和讽刺了上世纪末出现的一种叫作“被和谐”“被幸福”“被平均”“被……”的社会弊端。

再如拙作【仙吕·后庭花】《夏日风景线》:

七戒八规太久远,女性着装日渐短。裙裤一尺欠,小衫儿露背肩。好寒酸,俏女人省布,傻男人费眼。

满大街的“俏女人”袒胸露背,难道真的为了“省布”吗?衣着真的“好寒酸”吗?显然不是,这是在“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让作品更加生动,更加耐人寻味。

三是“注重细节描写”。散曲创作与其他文学体裁一样都应该注重细节描写。细节,是指人物、景物、事件等表现对象的富有特色的细小环节。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没有细节描写,就没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个性的人物形象。成功的细节描写会让读者印象深刻,提高作品的可读性进而让读者感动。早年看现代京剧《红灯记》,有一个细节让我至今难忘。日本宪兵队长鸠山唱道:“我五刑具备叫你受用!”共产党员李玉和接唱:“你只能把我的筋骨松一松。”接着他扣钮,拿起帽子,掸灰……试想,若不是李玉和有着坚定的革命信念,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岂能在生死关头还不忘从容地整理衣冠,甚至发现自己的帽子上有灰,需要掸去。这就是细节描写的魅力,它强化了人物形象。

记得当年为《人世情散曲丛书·父母情》组稿,我主持召开了一次集体改稿会。不少同志在朗读自己的作品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但是大家听完后并没有被感动,因为这几位作者只写了一些概念性的句子,譬如“关爱子女”“友善邻里”“勤俭持家”等等,很少有细节描写。

过去,我也曾写过一些我自认为细节描写较为成功的作品,如套曲【正宫·九转货郎儿】《故乡情》的结尾《九转》:

声猎猎寒风好大,雪飘飘归途路滑,除夕游子赶回家。树枝头静卧昏鸦,路面上新撒黄沙,大街口雪堆骏马,空旷地秋千横架。粉墙黛瓦,翠色窗纱,门神威武对联佳。天到黄昏我进家:子侄殷切牵衣褂,弟昆问点平安话,弟媳为我奉新茶,白发亲娘泪满颊。

先是通过“树枝头”“路面上”“大街口”“空旷地”的描写勾勒出北方农村临近春节时的景象,“门神威武对联佳”,不正是除夕的下午家家都把“新桃换旧符”的新气象吗?进家门后用子侄、弟昆、弟媳的不同反映来体现亲情。特别是白发苍苍的老娘,天天都在盼儿子回家团聚,可当“我”站在她面前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个细节的描写充分体现了母亲对儿子的殷殷深情。

以上浅见,仅供诗友们参考。其实,我与散曲结缘15年来不单是学散曲、写散曲,还做了大量与散曲有关的社会工作。现在,我已年逾七旬,幸有中华诗词学会信赖,委以重任,我愿为当代我国的散曲事业奉献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