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组诗)
2021-11-12吉候路立
吉候路立
[宿 主]
我推开身体的门
接纳悲伤的、荒诞的、沉默的
所有热爱我、附庸我或唾弃我的
都是客,敬之以酒
还有一些抽象、模棱两可的
不可命名的,深邃的
他们都需要坚硬的躯壳
我并非肩负神的指示和使命
但我深知宿主的命运
我一次次呈上自己悲悯的良心
成全突如其来的,迷茫的诉求
这一切,令我感到完整和充实
那些长久在我的身体中陈旧的事物
成为我的亲人,成为我的呼吸
我用多数独处的时光拥抱他们
令他们在喧嚣的市井中保持安宁
宿主的命运,是接受万物寄生的命运
接受踏风而来,也接受摔门而去
[洪 水]
雨下紧了,变成河流
推到我身体的墙,破门而入
轻浮的事物漂出表面
唯独你的面孔,沉入河底
你将属于大海,你本属于大海
无论你是海底的珍珠或游鱼
你终究需要回到这样的自由
摆动你身上的鳍或发出你的光
洪水过境,这狼藉的空间
曾爱惜过你,也困住过自己
[荞麦地里的歌声]
荞麦饱满的颗粒放松了戒备
在落日的余晖里低声歌吟
一只迷路的松鼠走进了荞麦地
在六月的海里,忘记自己的姓名
麦地里的歌声如此委婉动人
收割的女人们也情不自禁唱起
微风如此清爽,我们如此幸运
背上熟睡的孩子,在梦中分享乳汁
一只鸟在树梢,轻吻自己的爱人
他们咬文嚼字,传递荞麦地里的歌声
越过山冈,越过河流
在更远的远方,安抚失声痛哭的人们
六月的荞麦地里
我们更喜爱自己普通的身份
忘记那些不值得我们怨恨和妒忌的事物
我们拿起镰刀,歌唱丰收的喜悦
[母 亲]
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陈旧的家谱中没有她的名字
但她依旧把家谱倒背如流
她叫曲嫫露罗,她叫曲嫫露罗
在简单的生活世界里
跟她生命有关的事物寥寥无几
无非是土地、柴火、家畜、孩子和男人
这些重复的事物,耗尽了她的时光
如今,她已两鬓斑白
因过往劳累过度,现已疾病缠身
年过五十后,她才空闲下来总结生命的意义
健康地活着,只要健康地活着
便能更好地关心土地、柴火、家畜、孩子和男人
同时,母亲喜欢唠嗑她揣摩了半辈子的经验
吉祥的日子,才能出门、理发、揭瓦……
她知道简单的祝词,也信仰琐碎的日常忌禁
这是我母亲啊
如今,她还无法习惯和忍受在繁华的街市过夜
无法习惯和忍受汽车和飞机的颠簸
她依旧固执地热爱着山里的风,眷顾山里的水
她紧挨着,背靠着故乡洁白的雪山
轻轻讲述着动人的故事,唱着一个女人的生命史
这是我母亲啊,给了我伟大的生命
想起她生下我后,我可怜的母亲只来得及疼痛了三天
便又匍匐爬进那围困了她多年的三分自留地
我想,当年剪掉我身上脐带的应该不是剪刀,而是天上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