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绿荫满道的时候（组诗）

◎ 林长芯

[中元无来信]

这一天，除了一枚滚圆的落日之外

无人联系我。这难得的静寂

一部分来自神赐，另一部分

来自我们体内陡然上升的敬畏

我在家附近的街道，闲逛，看落花

我不和任何人说话

有人或许提到

我这沉寂的一日，像信件

被丢失的一日。傍晚

人们焚纸扎，点香烛，作揖

在古老的礼仪面前

我们是新生的痛。这一日

我们无人可联系，生者的对话

无非是故人、山河。我们从未走出

人间的灾难和福祉。在他们不曾

到达的时刻，我们驻足

在回忆之中啜泣。陌生人

请活下去；永恒的逝者

草木萋萋又一秋

人间有远亲——落日。我们都曾

将所有深情付与这滚滚落日

[你想起绿荫满道的时候]

你想起绿荫满道的时候

年轻人在做一次徒步旅行

他们摘覆盆子，往高处去，眼里

至今豢养着茫茫云雾

如今驾着车，在路边停下

抽烟、冥想的人，是你

你又想起绿荫满道的时候

风声渐小。这么多年，感官或许

越来越像空余之物

唯有两眼惯于回望，但枝梢空空

从前涧水吞樵路

如今叶卧南山秋

[静 夜]

灯熄人睡，这已是深夜

我听见窗外的虫鸣

还有野猫在叫，街道上

轰鸣的机车

曾在这个时候对我说爱的人

让我有眨眼间一生就过去了的悲伤

并没有人告诉我，灯熄人睡

这已是深夜。只有我的诗

站在多年之后凝视我，真相一般

让人不寒而栗

我从一张合照上离开

身旁已无妻儿的鼻息

窗帘轻轻在动。远山的轮廓越发清晰

太阳升起，恍如昨日重现

[黄昏短歌]

尽可能和一条向晚的街道

持有距离。落日仿佛要将人融化

光是一些走动的人，几棵寂静的树

体内仅余自我，我们越来越近

却不敢穷极追问。黄昏远阔

我们愈小。肉体即是绝境

光是一些模糊的话语，几片叶子，在飞

我们走在这条街上

脚步却在另一条街上回响

[雨夜记忆]

水声哗哗，让人置身于

石块砌成的落差之中

没有了那夜滂沱的雨

水声让人想起悠远的事情

三角梅开在木屋边

两只脏兮兮的狗，在树下相遇

轻吠，回眸，嗅来嗅去

像是又来了爱情

如果不是我，这一幕必将出现

但白色那只，我率先看到它

死亡的眼神那么美

余下的一只，在柴火气息萦绕的

小院里打转，在树下

也绝不再吠

我们也很少说话

雨夜带来了太多事物

你闭上眼

烛影深深，风过墙来

当你重新看着我

有点来生再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