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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的姿势(组章)

2021-11-12

核桃源 2021年2期

本命年

十二月的指纹铸造了一把枷锁。

这是身体里那间没有窗户的房子。

这是夜晚缓缓滑入深渊之后,越来越多的意识把路打乱,与时光故意的错位。她在稠密的星座里彷徨。她丢失了辨认世界的能力。

南京西路。灯光还活着。商店,人民币,寒风中的帽子和围巾,在各种颜色的皮肤里排成“人”字形。冬天摸不到自己的脾气和性格。一个人的骄傲与自卑是敌人还是知己?一个人的欲言又止,只是为了避免误入歧途。

精通卜卦的人,已经去了别人梦中陈述另外的事实。

本命年,她欲分割十万条协议,与命运,悄悄和解。

错 觉

玻璃瓶中的绿草又多出了一枚心脏。

长势像昨天的一句话,瞬间穿越数年光阴,被未来的某一本书所迎接。

她坐在窗前,天上的云朵与身旁的绿草是并排着走路的,其实并不是它们在走路,而是她的眼睛在移动。或许,第一个用目光在草叶上分解叶绿素的人就要诞生?笑,在她的睫毛间嬉戏起来。

瓶中的水拥有静静的睡眠。静得如此干净,没有一丝旧梦的碎表情。宁静的暗道里突然涌出一个身影——那位在记忆中敲烟斗的化学老师,正在描述二氧化碳如何转变为碳水化合物。但是,太阳已西沉,暮色与光合作用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聚拢的视线无意中撞上了一片枯黄的叶子。叶绿素,不翼而飞。死去的心脏,被迅速拔走。

所谓绿草的心脏的多与少,仅仅是一场错觉。

功 课

她在一行文字的争议中腾出右手,把饼干放进嘴里,这是今天牙齿未完成的功课。

仅仅是忙着读一本书,或者说,晚餐的生命过于短暂,她稍微低了低头,就错过了它各个季节的风。

桌上的书才翻阅了一部分,但这小小的一部分却大于她半生走过的路。

书页被她划线、折痕,像路旁的山和树。风景在她的眼睛里打孔,她掘出了满足和光。

茶杯在传递顺流而下的姿态,光循着夜色的边沿使劲延伸。夜色分享了这旷世之美。她用舌尖解析茶的梦游症。

守护好茶的梦游症,是茶杯一生的功课。

她慢慢地嚼着饼干,像在清理过去欠下的功课。

她令手指细数,三条掌纹交出了它们的经验:背影,侧影,倒影。数字和符号,在指缝里挤出了剪刀,她漏掉的题目无数,而被遗忘的答案,早已自动脱落。

明 天

这一天的嘈杂,应和着天上云层变幻的形态,迅速站立起来,与寂静成为仇敌。

她埋下头,将一切沉重的石块击穿,透过真理,窥视谎言,借口向这个高贵的城市转述了时间的第三层涵义。

同样的剧情,正在套用经典的公式,将繁杂的情节一一压缩。

火热的那部分和漠然的那部分叠加在一起,从强大的风暴中长出手臂,它们挥来挥去,挥来挥去……省略号已经很长了,她急急地忙着感恩,致歉。

风吹来六月的鹰,叼走斑驳陆离的视线,迅速飞离昨天。

她跳出悲观的近义词,在潜意识里返回睫毛下明亮的住所。

她相信明天仍然是一种新事物。

只是夏日炎热,依赖空调病活着的人,将门窗关得更紧了。而明天该用怎样的信号,向日子发出精确的邀请?

一个苹果的下午

外出散步的想法被锁住了,这是窗外雨声的意愿。

不开灯的客厅,孕育一个下午的暗,产出宋朝的婉约。

还好,我的眼睛没有上锁,果盘里的苹果没有上锁,旁边的刀子没有上锁,我的双手,又足够自由……

接下来,省略号摆出的方程式是对的——

垃圾桶收留果皮,苹果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碎片,碎片在胃里表现才能,我重组了它们的营养,或者,我已成为一个苹果的总和?

“我们隐身在对方的躯体……”

布罗茨基分析的图案,淹没了一个苹果的命运。

苹果隐身在我的躯体。

我隐身在一个下午。

一个苹果的下午与人的一生,何其相同!

剪刀的姿势

像一个拥抱,经过相见和离别,把我们碎裂为时间、地点,情景的细节将每一天重复,动作为顺时针,快节奏,或者慢拍子,都不会在表情里错过奇异的花朵和宁静的疤痕。

一些人举着果实的语言高声说话。

一些人匍匐在枯叶的尸体上偷偷哭泣。

一些人,翻动白天和夜晚,在一棵树的哲学里搅乱沉重的年轮,提炼无数的“我”分担各自的角色。

剧场闪烁,模仿剪刀的姿势。

剪。剪。剪。

抒情的天空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相逢了,走散了,找到了,迷失了……开始和结局,各自以独行者的名义安营扎寨。

日子的自我战争,没有输赢,它被迫捆绑自己,又温柔地释放了自己。

“忧伤,或者美,我们像它。”

空墙壁

墙面空空的,仅剩下,一束灯光驾驶夜晚。

我们都是从复杂的声音里退回来的——

这些迟疑,这些踌躇,这些耳朵上的肖像,借助室内微光的漏洞,在柜子与椅子的坚硬之间,搬动清冷的阴影。

一个城市的体温,在一阵思想的空白里骤然下降。

我们必须在沉默中关闭一些想法,趁过去腐烂的时候扔掉身上所有的反光。谁也无法窥视未来,亦无法立刻把走失的温度召回。

手握方向盘的灯,还守护在那里,它阅尽最后一粒黑暗,就能将我们救赎?

光们在流泻,浸透我们的帽檐,衣袖,纽扣,袜子,发根……看我们,从窗口,迈向刀口,把泥泞的道路折弯,落入旧年的深渊。

至此,我们发现了彼此的空无。

至此,我们调动记忆,盘查细节。

到另一生,另一世,我们都无法说出虚度的年华和愧疚。

在悬崖上照镜子

另一种眼睛在移动。

另一种光,从黑夜里分解出悬崖,和降落伞。

失眠者在悬崖上取下镜子。白日穿梭,旋转镜中。日子的碎屑,驰过透明的边界,或继续悬浮,或掉进深渊。

半生走过的道路,云烟般升起来,恢复崎岖的形状和记忆。

每天探视耳朵的,是熟悉的嗓音,遍布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这一生已无法虚构,而这虚构的悬崖,它省去一切面具,使你必须正视明天的早餐,终究要和婴儿的哭声一起,插入暮年的双鬓,长成硕大的坟墓。

最美的风景仍在高处,被云雾缭绕。

苍老,降落在逼仄的岩石上,目光折射出混沌;年轻,依然在那里,看悬崖旁的降落伞,摘走另一个身体,而它也许是一棵树,你的命运没有钉牢它。

那些看不清的,它们在我的镜外,无生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