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迹
2021-11-12
一、一个夭折的时代卷走多少秘闻?
星夜,剩下谁含铁的骨骼可供敲打?
美,早已无可救药。
大地,空有慈恩的襟怀:朝阳脑后生反骨,落日不知身世。黑是夜的替罪羊——传说的韬光被时间反复打磨、擦亮。从石头,从羊皮,从竹帛,到纸张,到嘴唇,到心灵,一支支世代传唱的谣,为往昔守灵。
翻云与覆雨难分伯仲。兽与兽之间产生争斗,人类发明战争。美德铩羽,狼烟拧折了炊烟。芸芸众生多劫难,繁华一夜沦为一斗荒丘,那倏忽,快过蛇蜕其皮、鸟换其羽。只怪这人世间,社稷需要扩张,种族存在差异,有太多的人急于从电光石火中捞取权力、名利。
进化为人,同时还原兽性。
……一切,没有预兆。
……覆灭,并非荒诞,是必然。
坍倒——神赐的美学。
二、谁,替千古一哭?
似有磬声隐隐。漫过十万枯骨、遍地灰烬。只有杀戮的剑,看不到拯救和援助的手。死神叉开五指扒散秩序,攫取瓦全的人不懂得羞愧。盛开的罪孽和邪恶窃夺了黎明的香味。
从击筑狂歌,到抱石酣眠,阴暗,深到一定的程度,便是灵魂不堪负荷之重。所幸,你还有着火焰的瞳孔,足以抵抗这深中之深、这黑中之黑。形体不在,紧抱魂,任凭岁月繁殖欲念和虚无、豪杰和泼皮。
相比之下,墙垛卸甲、刀剑入库后,寂寞更加杀人。
黑,吞尽所有意象。
恨不得把时间掐出一阵尖叫。
朝生。暮死;歌功。颂德。三千长头,不如一声晚钟的叩问。暮色旷古,天地斟入杯盏,一杯敬畏的酒越饮越淡,杯底的疆邑慢慢缩小,可用破碎的山河抵押。
怀揣零落的心,那个人对结局三缄其口。气数有着致命的美感。远离征伐和喧哗,天堂竟是在低处。
死于禁锢。生于极限。
魔鬼也不屑做的事——地狱之门,其实都是人手推开的。
祭司自焚火堆。傍晚的风,把一首圣歌的尘屑,吹得满地都是。
“不要以残破的雕像模仿我!”
越古老、陌生的人物,越被尊崇为神——“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没见过他。”
衰草满坡,像纪念碑上的铭文错字连篇。供奉的香柱仿佛岁月的皱纹。你的冷,开始分泌来历不明的雨。火,从来没有流泪的时间。
你不在,风景被瓦砾狠狠咬了一口。
一方青冢,卡在天与地的喉部。于是,歌不成调,哭无其声。
结束,意谓着新一轮的开始。
三、挠不着的,更像痒。掐不死的,才是疼。
时间,梳理羽毛。我们的想象已基本丧失了飞翔的本能。可笑的是,抹去一层层锈迹,激情氧化如此严重,我们仍在企图把花萼种遍天空。
习惯用春色应景。
日子,采用减法疗伤。
一串串马蹄,撞伤黄昏。
四、以绳。以帛。以简。以册。以碑。
礼乐分明。只剩一地秋风如篆。字字入骨三分。最后一朵黑,在龟裂的石壁弯曲成灯。纹饰轮回,一滴水珠渗出地表,万物睁开眼睛。
或饕餮之舞。或鼓瑟之歌。
如果翩跹的是——灾难?多少莞尔的浅笑,血溅敌意的刀锋。莫非罪恶怒放如花,芳香会分外诱人?
命运有着百无禁忌的好胃口。
好在,苍生不死!
过夜的灯火不再新鲜。
沸腾冷却,星宿散漫好在,还有一座海洋活着。让每一朵涛声,有活下去的勇气。让每一句早起的杜鹃啼声,找到为芳香开锁的钥匙。
向大地致敬!她的每一粒泥土里,埋着我们的一位祖先。
不死的魂魄,才有开花的可能。
以爱的名义背叛,是可耻的。
七、因为黑,所以透明。
时间脱下衣衫。回音弯腰。
太多的忏悔,终究像纸张一样一撕即碎。憧憬,往往被量衡制约。
地之下,谁曾用孤独泼墨?
负暄。独乐。暮照——画尽渔樵的闲话。笔笔苍茫。
原谅吧,光线,比昭雪来得更晚。
幸福,其实非常简单:抱膝。支颐。坐在屋顶。头上是朗朗星空。
八、废话,堆放在地上。
美是盲点。世界慢慢变小,在这里,天高地远,任你独来独往。
从动到静,是记忆开花的疗程。
草木何其小,一旦开口,天地嘤嗡。
合拢往事的伤口。心疼花落如惊心动魄的空难。一颗落日,圆满。足以用来为不安的心灵压压惊。
打开内心的辽远,人,才能站稳此地。
静谧永在。传说对真相是有害的。扶起回忆,让你好好靠一靠。找不到家园的人,紧紧抱住母语失声痛哭。
野火,熬炼语言的残骸。风甩长鬃。绿锈斑驳的青铜乐器锁住了歌喉。一个尊严只能凭借匿名四处藏身的手写体时代,脚印扶起鞋子的疼痛。远方,无情地抛弃了我们。
诗歌之花,为眸子增添血色。
秋色铺天盖地。以你指尖押韵的蓝色,擦拭血液深处正在醒来的澄澈的星空。
一声马嘶,折断远方。
九、把一粒子弹,打磨成玫瑰,需要多久?
纹理迤逦。天籁羞怯。
灵魂一旦站立,身体,便活在墓志铭里。
天地款款。
奇迹,终究归于静,归于真。
青山不死,熹微再现,乐曲仍然奔跑如风。
虚怀,迎纳报晓的钟声。连绵的峰峦之上,瀑布流泻,鸟影穿梭,太阳朗诵光阴。
山下,铁锨,锄头,挖掘机、考古工作者、古董商……蜂拥而来。
一张门票。五十元人民币。时间即日有效。
观光客熙熙攘攘,一个个眉飞色舞地在指指点点。捐助箱下面是不是隐藏着一条通往过去的甬道?我们僭越的心一次次放飞想象,逡巡保安手中的橡皮棍,充当最大的拦路虎——万象仍然是一个谜。
玻璃罩,绳子,把三千年的时间和空间遮隔得泾渭分明。
借口打败谎言。一个卖点以神秘取胜。广告牌上寥寥几个煽情的文字,吸引无数的引擎。
人是移动的道具。商业步行街应运而生。
美,只可以一次性消费。
杀戮。毁灭。宁静。轮回。折腾。营利。展览是堂而皇之的公开贩卖。重见天日,却是越崭新,越苍老。
曾经辽阔的日子,多么拥挤。
结局杀死真相。
城市之春
城市的春天变成了一件形似的赝品。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美容院。人工湖。休闲山庄。金牙。隆乳。人造美女。网上聊天。伪钞。假新闻。包厢里的逢场作戏。窗帘后的同床异梦……
在我漂泊的城市,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人,也越来越谙熟“包装”和“克隆”的真谛。他们在改变自己肉体的同时,从土里挖出了一句成语:
寸土寸金。
于是,我们走向一步之遥的对街,时不时要经过天桥形而上的广告牌,或者地下超市的门面。
以钢筋为骨骼。以水泥为皮肤。搅拌机里的鹅卵石,像胃口极佳的硬齿,夜以继日地吞噬土地。打桩机的噪音中,传来泥土的骨折声。日益硬化的城市,其高度已经上接青天。街道呈辐射状展开,广告牌比肩接踵,阳光掷地有声,而花朵,无处落地生根。穿街而过的风,荡起护肤霜味,泥土的清香,遥远如童年。
一幢幢高楼,把我的目光撞得生疼。
城市的春天,是园艺师的剪刀剪出来的。
花钱逛公园的人,笑容为什么闪烁塑料花的表情?
仍有三朵奔跑的芍药喊醒我。
马路一隅,几枝横斜的花影,穿过那句吟哦,环绕我手边的绝句。
几滴鸟啼,打湿我并不押韵的心情。
呵,花之韵。柳之枝。树之骨——在我的假寐里楚楚动人。
在城市呆久了,我发现每年的情人节,爱情把欲雪的冬天制造成为了神似的春天。
捡起一截枯柳枝,我抓住了春天的尾巴。
在老家,母亲早已把花籽撒进新耘过的土地。
在她背后,一盏梨花稳稳端住春天。
雾 中
什么时候,天空能用蔚蓝止痛?
近,居然成了最远的远。
仿佛,太阳偏头痛。早晨即黄昏。万物隐遁本相。整个世界如迷宫,谁在跟我们玩“藏猫猫”?
以家园作抵押。以性命为代价。
人类一玩笑,上帝也皱眉。
速度是累赘。自由,被熄火的引擎卡住。
房价飚升。城区扩张。我们都是环线内圈养的。
按车号分单双出行。可惜日子非诗,有几人做到隔行押韵?
多么惊艳,一只鸟,在我们头顶牵着一缕轻风,在跑!
时间,在天上赶路。
——路越多,越拥挤。
——越柔软,越杀人于无形。
只有大排量的白。还有超标的灰。空气不是空。何其——浓。
咒语,吐得满地都是。
高速公路上,车内DVD 播放的歌曲,居然抒情。
多少追尾的目光,扭曲的无奈,变形的期盼。
奔驰。宝马。路虎。大众。的士。三轮车……
身份挤成了一堆。籍贯去向不明。
互联网。微信。短信。游戏……
倒尽身体里的废话。呆坐。枯等。直到时间在面前,变成标本。
穿越,只在流行剧。
向天空问路,用噪闹止渴。
路,反而在寻找自己时迷路。
风景坏在路途。
一颗星辰,可以洗净夜之黑。
倾尽银河水,擦不尽漫天的灰。
哪一双善良的手,能够撕下这巨大的封条?
原本多么轻而易举,晨起第一件事,拉开窗帘,如今需准备壮士断腕的勇气。
一缕漏出云隙的光线,多像明显的笔误。谁来疏浚捆紧灵魂的晨昏、实名制购买的口罩后面眼神的惊恐?
神也阻止不了归家的脚步。
蔚蓝一次,天空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