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高处(组诗)
2021-11-12章锦水
章锦水
[羲之鹅]
羲之鹅,守着兰亭。
自东晋至今,它们的长脖一直摆岀
二十个“之”字的不同形态。
先是《兰亭序》模仿它们,成了经典。
而后,它们奉“之”的笔法为圭臬,
每一个动作皆有出处。
很多年前,我来池里喂食过它们。
右军不在,柴扉是开着的。
我的行囊里装着书法的要诀,
因此,岸上观鹅显得有些如饥似渴。
我的手指在空中临写,
鹅群一齐挥翅,有如热烈的掌声。
其实,羲之与鹅在千古的章法里
计黑守白地活着,被我们称为“书圣”。
我们总喜欢把彩色的世界颠覆,
用一管竹笔,还原为简古的黑白,
并把我们臆想中度过的好时代,
确定在永和九年。
[沈园遣怀]
半壁亭冷寂,刚好可栖一只孤鹤。
远游至此,我歇下了中年疲惫的行囊。
读《钗头凤》那年,我情窦初开。
而悲切的词,差点掩闭青春勃郁的大门。
多情应笑放翁,一生的“错”都在情上。
一生的情都宿命于“莫”字。
纵然词好,挽不回命运的安排。
山阴道上的崎岖,需要扶杖彳亍而行。
当我转至题诗壁,诧见欢闹无比。
情侣忙着秀恩爱,末及细读壁上的泪痕。
[历山:生活在高处]
一场暴雨后,珠坑树叶上的雨珠
都已跳落到坑底的涧流。
桃花水母悠游于水面,闲庭信步。
石蛙吞吐着潮湿的空气,
捕捉被雨淋湿翅膀而显得笨拙的小虫。
珠坑往上是历山。是竹的海,云的海。
舜帝的耕牛在坡上咀嚼着青草,
千年等一回,等着主人的耕作口令。
云上的梯田,种着无根的白云。
随风一吹,飘飘忽忽,像蒲公英。
我想乘着犁铧巡视天上田园,
历山,是生活在高处的现实样本。
不与俗世接壤,不与尘埃为邻,
种诗得酒,煮茶成癖。
即便孤寂也有一种旷世之美。
[夏日,静庵访马兄]
静庵淳朴。
杂草与卧石共生,山林与旧木同栖。
云停山冈,霭绕屋脊。
一个不善于扫院的人,在落叶里挥毫,
在轩窗前写蕉。
且沏一壶茶,把些许的闲情与无奈泡开。
一碟小楷,一碟收藏的老宅,供以佐茶。
饮下三言两语,仍然人世清醒的况味。
没有世外桃源,亦不是方外之人,
女儿的琴声,是最醉你中年的好酒。
忍不住握一握告别的手,山门关上之后,
你的背影是隐入芸芸众生之中,
还是隐入清寂的林泉?
[稻田守望者]
白岩下与雄鹰农场是两个豪放派的词牌。
稻田的战场里,开镰与打谷,
使这个秋天的“秀水舟山”有了金戈铁马。
久别的田畴,每一行庄稼居然毫不陌生。
躬耕垄亩,是我少年时写下的《诗经》。
关于乡愁,就是裤脚沾上的泥巴。
粮食,多么美好。我们的胃说服自己,
每一次虔诚的埋头饕餮都像饱满的稻穗,
向肥沃的土地深深鞠躬,表达我们的谦卑。
即便碗中酒,即便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
即便吉他与二胡悠扬在树下,
婉约浪漫也不属于我的乡村。
在精致的花瓣中,在蝴蝶与白鹭的翩跹里,
我看到的仍是一种大美。
空旷、阔远,高秋丰收的气质有一种凛然。
从城市到乡村,仅是情怀的距离。
稻田的守望者有岩宕一样坚毅的眼神。
投笔从镰,我是否有粮食喂不饱的饥饿?
[息峰摩岩石刻]
如何赋一座山以灵魂,
赋一壁顽石以诗性?
息峰早已在传说中停止了生长,
帝王的嫉妒亦鞭长莫及。
我们就是时间的刀斧手,
在这个崭新的时代,做一个造物主。
荷生于水,莲镌于石。
荷花落水中,莲花开石上,谁言会颓败?
几首明代诗,一篇当代赋。
把历史与现在焊接在石壁上。
摩崖是一面穿越的镜子,
可以照见大师们的匠心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