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脸(外二首)
2021-11-12罗广才
罗广才
在没有了医生的抢救室里
安静和躁动已阴阳相隔
在丫头的喘声中能听到泪水
慢慢凝干,又不时地渗出来
“爸,我要回家拿剃须刀”
“我有。”丫头似乎惊喜,很快又被惊恐覆
盖
五层刀片
锋利地在丫头的姥爷的脸上滑动
丫头停止抽泣,眼睛睁得很大
她是担心刀片会划伤她心爱的姥爷
我扭过身去,不是恐慌
而是期待那锋利的刀片能刮出血来
如果能刮出血来,丫头就不会再难过
丫头不难过,我也就好过了
那是多么慈祥多么干净的一张脸
脸上没有血,甚至连道刮痕都没有
她的姥爷在火焰中走失了
21年的相伴也扑不灭的一种燃烧
丫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空举着火把
我的朋友——致楚水兄
我和你的相识像极生命的诞生
是必然规律的随机事件
我们如此豪迈,还是有满眼荒凉
踉踉跄跄的天地,我们并肩而立
我们脚踏的天空,有虫在鸣叫
途经河流,土地涌动出流云
甚至流言。佛像清晰。此刻
放下锄头的我们,靠着技术生长
像科学走到了生命的反面
背后的文字开始走进历史
枯枝和土坯屋在等待我们身上的铁
潮湿出风,干燥出雨,还原出它们的微笑
来了就坐下。过去的事,需要
想一想,再忘掉。平原深处的光线
绕到山脊背后
身体里的鹰开始认领飞翔
那些鹰还在翱翔,我们彼此笑了:
我们的天空有那么低吗?
我们习惯了逆行,经常被撞,且安全无恙
继续追赶酷暑和严寒过后的——人心
我们开始确认:经常想起的那人,已经
不在人世了。我们都写诗,幻想着
在文字的路口,无数的故人和我们大哭一场
或相视无语,共认一汪水
见到一棵树,我们都会忧伤
我们活不过它。我们只得保持沉默
遇到掌声雷动,我们会彼此忙着
鞠躬答谢
看黄昏弥漫——写在我52岁生日这一天
今天
89岁的母亲正借助助行器恢复腿力
65岁的大姐在医院照顾半身不遂的姐夫
62岁的大哥的作息时间依然围着老母亲转
58岁的二姐为儿子下周的洞房花烛夜而忙碌
52岁的我像大海等待上岸,也像浪花期待退潮
黄金时代的背面,我无所适从
在典籍以外的文字里看黄昏弥漫
我已经有了等待的耐心
不再怀疑,或者永远不信:
中秋月圆。多近就有多远
或者,远和近不如近和远
能说清的:可以悬空,可以卧心
甚至——皱纹已经开始在眼角雕刻
从容。那么多的人群就像那么多的汉字
都很难触摸到生活的中间带
黑夜和黎明刚刚相遇就会分离
我们难凉热血。蜉蝣没有明天
蚂蚱没有来年,我们没有来生
岁月待我不薄,时间是我交的最铁的朋友
我这一生,最值得赞叹的不是做了多少事
而是经历了半生的感动
那些曾经怀揣苦难却依然面对微笑
干净地离开人间的人们啊,更值得去关怀
就像落日带来的金黄的钟声从不敲醒
嗜睡的我
此刻母亲躺在病床上,像水躺在河床里
我52岁了,活成了泥人,还有三分屠性
被用目光包围之后,我的头像永远消失在
有云又有雨的天空,浅蓝、蛋白
如此耀眼。山水没有远
自然最近心。现在我能理解那些昏黄的人
再老些有了些积蓄,遇到借钱的年轻人
会多送一些。相信有些人口中的春天是真的
相信一座大山在隐姓埋名
相信金灿灿的稻浪围绕着人间
丫头打来电话:爸,我的童年要结束了
我知道,丫头正眼睁睁地看着姥姥远离人间
去投奔半年前就已经离开的姥爷
21岁的丫头和52岁的我都是带泪水
步入成年的。作为右眼先流泪滴
左眼再落泪珠的我,依然沉迷在肤浅中
完成亲人眼中最偏爱的深沉
我活着,就像一个阴谋
那阴谋的光影一直在追赶着
孤独,那是我唯一能获得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