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组诗)
2021-11-12陈劲松
◎陈劲松
[与一只梨子对视]
我和你,微凉的内心
都深藏着酸涩
都坚持保有黄皮肤下
雪白干净的肉身
都在等着一把
雪亮的,充满渴意的
刀子
[有了裂纹的玻璃]
有了细密的裂纹
但还没有碎
将它打碎的最后一击
还没有到来
那块玻璃
忍住遍体的伤
像那个在尘世里
咬紧牙关的人
[一枚钉子的孤独]
在陡峭处立足
用身体分开一小截逼仄浓稠的黑暗
面对呼啸的锤子
咬紧牙关
身体之外皆是悬崖
保持平静,不摇曳
更拒绝坠落
保持沉默,自己和自己对话
以明亮
以锐利
[叹息]
喉咙中的灰烬,尚有余温
袅袅上升的青烟
湮灭掉一张模糊的脸
长久的沉默
是火焰熄灭后的空洞
[扑火者]
飞翔覆盖着危崖
扑火者,用灰烬练习热爱
用翅膀
努力拥抱住
颤抖的黄金
[雨中的查查香卡]
路过这里的
除了我们的两辆汽车之外
还有几只蝴蝶和一群蜜蜂
以及,一场
七月末的大雨
小镇阒寂无声
静默生出了
幽暗而阔大的倒影
我们在野外无边的油菜花海边停下
那些清澈的花香
掏出路过的人胸中
晦暗的部分
小驻之后,我们继续赶路
查查香卡,留在原地
一切静默依旧
它们都在等待着时间
把这场大雨
变换成一场严霜
[悲悯]
暮色西垂
野薄荷张开辛凉的羽翅
天空布满微微的渴意
风走走停停
不致让高原陷于巨大的虚空
大野寂寂,摊开疲惫的苍茫
暮色的桑烟垂挂天宇
是这人间最后的布道者!
[看风吹动树叶]
风吹动树叶
无人倾听
那喧哗中的大寂寞
无数的树叶踮起脚尖
天空的舞台,阔大而寂寥
集体的舞姿,整齐划一
而那片翻转过来的树叶
孤独而倔强
多像人群中独自回首的那个人
隐秘而又陌生,一片翻转的树叶
让时光露出银质的背面
时光劲吹,再微小的风
也能把一切吹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无论怎么加快脚步
万物也都追不回
刚刚转身的自己
[绿皮火车]
曾无数次踏进
那条走走停停的河流
沉闷的汽笛,如同无聊的劝诫
那么多长途跋涉的人
顺从于无尽的长路
被运送往远方的梦,粗糙而又劣质
那么多人,跳入梦境
又匆匆跳出
哦,飘荡的绿皮邮箱
你将把那么多
茫然的命运
投递至哪里
[文迦草原上,一匹信步而行的枣红马]
没有牧人,那截灰暗的缰绳
从它修长的脖颈上垂下
拖行在草地上
晨光熹微,脚步轻缓
那只枣红马垂首于
众草与野花间
领受了这个早晨
赐予它的宁静
远处帐篷上升起的炊烟
正弥散进薄雾之中
那匹枣红马,独自在草原上走着
不嘶鸣,不奔跑
它拖着的那截缰绳
晨光一样轻
[创作谈]
万物不言,自有其静默的光芒,它们与这个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会激起平常人无法洞察的细小涟漪。法国诗人兰波曾说:诗人应是“通灵者”,其任务就是通过感觉的“错位”去探求神秘的“未知”。世间万物的光芒和涟漪就是这种神秘“未知”的一部分。诗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洞隐烛微的捕捉者,他们用文字的器皿,捕捉着那些光芒和涟漪。
我与诗歌的渊源,来源于我的阅读。我在安徽北部一个小乡村里长大,小学三年级开始,读书就成了那时候最幸福的事,这也是所有作家、诗人走向文学的必由之路吧。我的中学时代正值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朦胧诗的热潮尚未退去,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在同学那里看到了一本诗集,从读第一首诗开始,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后来开始慢慢接触到一些近现代诗人的作品,国外诗人如拜伦、兰波、普希金等,国内诗人如徐志摩、艾青等等。及至后来,读到波德莱尔、保罗·策兰、里尔克、博尔赫斯、北岛、海子、顾城、杨炼等人的作品,这样的阅读让我如饮甘霖,我痴迷于那些文字发出的绮丽的光芒。那些经过“陌生化”处理的诗歌语言,仿佛被剪切后重新组合的地质板块,它们挤压、碰撞,激荡着异响,发出让我着迷的光芒和色彩。后来,当我写出第一首稚嫩的小诗时,我便成了那个流连于文字构筑的宫殿檐角下的孩子,走不脱了。1996年,我在一份中学生报纸上发表了一首小诗,现在已然忘记了那首诗的名字,但它之于我的意义,却是大而深远的,从此它让我在苍凉的尘世找到了一处可供“隐身”的所在,它为我提供了一条靠近、触摸万物的光芒和涟漪的幽微之路。沿着这幽微之路,我将一次次“拨开尖尖麦芒,穿越青青草地/… …从脚底感受到阵阵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