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卧室(组诗)
2021-11-12赵卫峰
◎赵卫峰
[在夜里]
在夜里,能见与假设都可随心所欲
被打开,被触动,被比喻
一条河因需要而妥协,而弯曲,而更美
在夜里也像在任何时辰,平心而论
所有物事都重要,都实在,都在最后,
成为多余
一场奇异的风吹过后黑白各有道理
一场奇异的风吹过后,潘多拉的盒子
无忧喜,无声息,如同时间本身
但时间总留有余地并让鸟形的记忆凭空飞跃
它啄开一个盒子,就相当于
同时关闭另一个梦幻的储藏室。它们——
被同类淹没,实际距离大于图上距离
它们,暧昧或透明,面积有别
也许始终各自为政,互不相识
但它们的名字,都叫作卧室
[卧室如盒子]
卧室如盒子。常有暖色调的形式
开与关,都意味着愿意,被今夜收拾
被明日解放、折叠,或粉饰;有时
也被月亮冷处理
无论出现或隐身于同类,盒子
都只是盒子中的一只,冷暖自知
如果你是后来的,如果你尚未打开
或进入,如果你从没见识、经历
并研究过,你对盒子的印象终归是盒子
无论你是不是这样想,无论你想不想
它,都是明摆着的事实
说到明摆着的事实,就意味着
我之所以说还未有良好的开端就面临
结尾了——
简言之:卧室
那按下不表的顶尖部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真的安息了
就是在醒之前,梦之后,就是在好之前
病之后,在我的假设之前
在你刚学会假设之后,被一场奇异的风吹
摆平了
(所以,我们有时有必要保持安静,醒着
也要像睡着了似的)
[大地上的城市将越来越多]
说城市,也是说卧室多;它们
各在各,互不相识
又相安无事,被空气与管道联通的它们
性质相似,恍若隔世
是不是只要被人睡过了
都可以叫作卧室?是不是无论结果
只要人在其中
都可以叫作充实?
在城市,一条路与另一条
息息相关
但卧室不是;在城市,房间可以出租
人心可以空壳,但每块地都不能闲着
如果一个叫作卧室的地方
如果它久久地空荡
只能这样解释:它是记忆
是逆时针虚拟
[春雨伴奏]
逐日成熟的果实,已进入
不知所终的旅途
呆在原地的果树,显得苗条
和轻松,表明:瘦身需要付出
付出谁来接收
并非每只香蕉都有人爱
每根黄瓜都能进入品位的嘴
并非每株植物都可以依靠
并非每一次雨,都能让人家湿
让弯腰的小河欢喜
你看他又在抒情,又在沉吟
他的心像一枚动辄升温的敏感词
像逐日成熟的果实,属于时间
像水泮定居的顽石,属于你
属于消失
[月光在暗淡的角落]
月光在暗淡的角落更加突出
更像白日里一团和气的白云
世界皆如此。如花似玉
花开的前后,玉碎的前后
总有那么一阵
显得挺和气的
从远方赶来的月光
总有那么一阵
像挺和气的梦
坦白于宽容的温床
太宽容了
黑白相间的记忆
于是乎形散
好心的夜游神收拾了很久
如果月光永不凋谢,如果不出意外
夜游神应当还会继续劳其筋骨
我只是一个从前的看客。那时年轻
我只是一个后来的过客。现在老了
年轻的意外,也跟着老去了
而月光始终是青春永驻,清楚,安静
始终,人畜无害,面慈心善
它连一片杏叶落地的声音也要管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夜幕的拥抱]
披挂沉重的群山依旧
它们阵容整齐,听时间号召
恭候夜幕,于无声处
我已能深深感觉,寂寞是种柔软的存在
爱对硬骨头纠缠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夜幕的拥抱
好在夜幕如我,大体与世无争
终归是善良的,宽厚的
如此白兔放心靠着桂树
可以尽情动身,旁若无人
夜幕可以突出春风的吹,记忆的黑
可以助人为乐,帮我
测量群山与月亮的感情
天使之光,款款舒张,倾倒
层林尽染,兔子着色,我感觉挺好
拥抱有时是一种需要
[之 外]
行人在墙外,喧嚣在窗外
记忆犹新,在城外,九霄云外
美在美中不足之外
时装在躯体之外
每一日,在太阳之外
好梦在失眠之外,故事在事故之外
凭空的鸟瞰
让初湿的花儿颇感意外
那时他在行人之外,在喧嚣之外
像有眼无珠的鸟,像身不由己的风
在风景之外
[过年的人们]
过年的人们随大气候位移
乘机旅游或者趁机还乡
但我不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就是家乡
我也不会
将这些有着鲜明目的的同类
命名为候鸟
虽然他们有心,有梦,有方向
但都和我一样
没有翅膀
[创作谈]
常感,诗到写时方恨难。共处于网络传播环境,也意味着种种“信息”的相对的共通有、共识共享,从这看常被诟病的“同质化”其实也是共性的,其实,也包括自我复制。越到后来,可参照物越多,创意度越少;我们都同在一个经验与表达的“微利”时代。诗歌面临的难度,尤其是另辟蹊径并有突破实效的情况越发难。
阅读也是。其实对于诗人,阅读也是一种写作练习。阅读习惯有时会存在定势,它与审美趣味及接受、价值判断与倾向有时相融,有时又逆反。有时,诗的能见度,与它内在的质量、气息成反比,能够努力的是,换位视之思之,在持续的认识中持续习之。
写作与阅读的惯性定势,有主题、题材的潜在影响,评论方面的圆场话语常会让它们达到涉及即合理的应该。其实,也可认为,诗就是诗,任何工具式挪用辅助都是为了服务于“自我存在”。单纯以诗去表现单纯的题材及主题(或所谓发表体及征文体),往往得不偿失,事倍功半,并且不断背离诗之初衷。
所以我常以为,诗歌才真是一种最具跨度的东西,跨文体,跨界定,内容、形式更是始终都处于动态糅合中。一首诗,就是也必须是一团“信息”,离不了也紧依着个人性,但肯定不仅于此。诗,其实也可以是小说、散文、戏剧、摄影、音乐(之局部或片段),而正因此,要完好做到这些,也是它始终的难题。
一直尝试着对“环境、生命、时间与我”诗意理解和情理并重的体认,着力于语言、现时与个体精神状态的链接,我想这种“复合抒情”练习还可以持续一定时期。
诗让我们认识。写作与阅读都是认识的过程。有时,一生,在真假是非之间理智和从容,并且孤独着,这,才是个体的最持久的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