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创业史
——评尹马长篇小说《回乡时代》
2021-11-12杜福全
文/杜福全
云南作家尹马的长篇小说《回乡时代》(云南出版集团、云南人民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以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南广”为叙事背景,皇皇五十七万言,聚焦脱贫攻坚这一重大民生工程,围绕如火如荼的现实生活展开丰富而合理的想象,描绘了一幅贫困大县外出创业成功的企业家回乡创业、参与脱贫攻坚的壮阔画卷。小说叙事视野开阔,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饱含激情,用深情的笔触和浪漫的情怀,抒写了新一代农村外出务工青年坎坷曲折的创业之路和时代精神感召下的回乡“反哺”之路。
近年来,以现实主义创作为主的作家们,围绕脱贫攻坚这一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鲜明时代特征的民生工程,创作出了一批与时代精神高度契合的优秀主旋律作品,呈现出有别于以往乡村题材文学的新景观。这些文学作品,对乡村社会进行了与时俱进的重新审视和重新发现,对乡村社会的内在肌理和价值体系进行了重新梳理和阐释,彰显出引领时代风气的精神气质和艺术氛围。同时,脱贫攻坚作为文学创作题材,又具有明显的现实性和真实性的特征,作家不可能脱离这一具有现实的真实性和历史的真实性而展开漫无边际的虚构和想象,因此,也就容易陷入同类题材在写作素材、写作对象、艺术手法、价值提炼等方面的雷同和重复的困境。正如评论家卓今所说,脱贫攻坚题材的文学创作,“如何在题材上有更深广的拓展,如何在艺术手法和价值层面有更大的提升,如何在艺术性和思想性方面有杰出表现,如何使自己的作品以其独特气质在众多同类作品中脱颖而出并具有长久的价值,这并不容易。”
小说《回乡时代》的封面上有两句宣传语:“一部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的‘现实记录’;一场饱受命运捉弄的20年爱情长跑。”这两句话,是对小说故事内容的精要概括。小说中的“南广县”,从地域空间、叙事语境和故事的事件构成来看,都具有明显的现实指向性。围绕脱贫攻坚和一个长达二十年的爱情长跑进行故事构建和叙事推进,正是这部小说的别开生面之处。小说叙事有两条线索,一条线索在明处,即“南广”轰轰烈烈的扶贫现场,一条线索在暗处,即“一场饱受命运捉弄的20年爱情长跑”。在叙事策略上,明处这条线索采取常规线性叙事,暗处这条线索采取回忆叙事,在现实与回忆的交叉叙事中讲述一个长达20年的爱情故事。一明一暗两条线索,一条线索向前推进,一条线索向后推移,一进一退,张弛交织,形成了强大的叙事张力,从时间和空间上拓展了小说的叙事空间。
小说的男主人公周楚阳与女主人公彭玉素,村子里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纯情男女,二十年前那段两情相悦的爱情,之所以闹得劳燕分飞,其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贫困。作者围绕这个极具感染力的爱情故事,在旁逸斜出的回忆叙事中,将一个贫困村、一个贫困乡镇、一个贫困大县的贫困面貌进行了全景式、深层次的回顾和呈现:因为贫困,人们思想保守、僵化,精神生活匮乏;因为贫困,孩子上不起学,上不起好的学校,享受不到优质的教育;因为贫困,人们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为一点蝇头小利明争暗斗,大打出手,甚至伤了性命;因为贫困,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年轻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千里之外的经济发达城市打工谋生……贫穷,不仅限制了人的想象,也限制了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周楚阳和彭玉素,因为爱情上遭遇父辈恩怨的阻扰,各自相继悄然离家出走,离开那个生养他们的肉身、孕育他们初始爱情的伤心之地。二十年时间里,他们各自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挫折:周楚阳陷入传销窝子,差点丢了性命,在建筑工地干了活拿不到工钱,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甚至流落街头……彭玉素呢,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在绝望和悲伤中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她帮人看过孩子,做过流动水果摊贩,开过水果店,办幼儿园遭人陷害过……这些经历,并没有磨灭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因为他们心中有爱——对恋人的爱,对亲人的爱,对家乡的爱。正是源于这种爱,在艰苦创业的过程中,逐渐消解了曾经那些来自故乡的怨和恨。创业成功后,他们公司里的员工,大都是来自家乡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公司每年要为这个群体支付数以千万记的劳务报酬。不仅如此,他们还动员其他各行各业的“南广”籍老板,为来自家乡的务工人员提供各种方便,帮助他们解决就业问题和生活中的困难,想方设法救助那些误入歧途的务工人员。
二十年的时间,周楚阳与彭玉素没有见过面,周楚阳到处打听彭玉素的下落,安插“线人”暗地跟踪她的行迹,一直坚持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尽管,电话那头要么没人接听,要么就是接通了不说话。功成名就之后,他用对彭玉素的爱来抵抗美色诱惑和爱情攻击,洁身自爱,独自承受着感情生活的寂寞。而彭玉素呢,表面上看,她一直在躲避周楚阳,后来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照样一个人抚育孩子,暗地里,她却一直在关注周楚阳,了解他的情况,关心他的事业进展。在这个过程中,藏在她心底的怨恨和疑虑,在周楚阳执着追逐的漫长岁月中慢慢消解开去。可以这样说,他们的创业之旅,也正是他们的寻爱之旅。这个爱情故事构建的巧妙之处在于,一个迟迟没有露面的孩子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个爱情故事就很难成立。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这个孩子,在周楚阳和彭玉素之间建立起了不可能彻底割断的血亲关系,其深远的意义在于——接续了过去,成就了当下,拥有了未来。实际上,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周楚阳和彭玉素两个人的孩子了,而是成了大家的孩子。
在周楚阳和彭玉素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多年来,一个时代的精神缩影、一个特殊群体人生命运的缩影。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为了生计或理想,常年背井离乡,游走在梦想的城市和情感的故乡之间,在迷惘和挣扎中体味着人生的酸甜苦辣。这个特殊的群体,就是每年春节前后,在别人的城市和自己的家乡之间奔赴往来的“劳务大军”。不可否认,几十年来,这个群体为中国的经济社会建设付出了汗水,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当脱贫攻坚吹响时代的号角,家乡大地上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时代精神和桑梓情谊的召唤下,以周楚阳、彭玉素为代表的一批“南广”籍企业家,有的毅然决然地坐上飞往家乡的航班,踏上了回乡的旅程,回到家乡的土地上;有的在经历了观望、犹豫、徘徊之后,也坐上了飞往家乡的航班,踏上了回乡的旅程,回到了家乡的土地上;有的虽然没有回乡,但他们同样在以其他形式关注家乡经济社会的发展。他们回到家乡,为家乡建设出谋划策,主动认领“建档立卡贫困户”,投资绿色产业,兴办优质学校,参与基础设施建设……他们不仅带回了资金,还带回了先进的发展理念、经营模式和联系广泛的人力资源。他们既关心当前的脱贫攻坚,关心经济社会发展,更关心家乡人文环境形象的提升,把当前利益与长远发展统筹推进,经济建设和社会建设并驾齐驱,外驱动力与内驱动力同时发力。随着脱贫攻坚各项惠农政策的深入推进,随着像周楚阳这样的“南广”籍企业家回乡创业,在创业中建设自己的家乡,在建设家乡的过程中创业,让更多的外出务工人员看到了希望和未来。
尹马在一个访谈中说:“小说里的成功人士,是在故乡面貌向好转变之后看到故乡‘可塑性’的一群人,他们的乡愁驱使指向是‘回得来’,让自己的出生地能够支撑起人生的风向。当世界上再也没有漫长的等待,所有距离在慢慢消解成为各种‘速度’时,回乡不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满怀期待、有着温暖牵引力的必然。”这种“必然”,正是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桑梓情谊。费孝通先生在《腐蚀冲洗下的乡土》一文写到:“人和地在乡土社会中有着感情的联系,一种桑梓情谊,落叶归根的有机循环中培养出来的精神。这种精神在那些依赖矿产维持生活的人看来是迂腐的。海外的华侨可以劳苦终日,一文一文的储蓄了寄回家乡,死了还要把棺材遥远地运回去安葬;那种万本归元的办法是西洋人所不能了解的。我们传统文化里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中国人的传统文化中,通常把故乡看着人的根,人就是故乡的根上长出来的枝条,人的茂盛来自这个根,人的使命也在加强这个根。这个根就是供给人生长资料和教育文化的社会。唯有根的稳固枝叶才能茂盛,也只有枝叶茂盛的根才能稳固。
在《回乡时代》这部小说,尹马用极具诗意的叙事节奏和叙事语言,成功塑造了一群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积极进取、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都是有情怀的人——以周楚阳、彭玉素为代表的企业家的桑梓情怀;以赵云 、金鸣为代表的地方官员的为民情怀;以邹瑾圆、赵小满为代表的年轻一代积极向上的追梦情怀……尽管,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过伤害,但他们都是有着坚定理想信念的一群人,身上充溢着满满的正能量,洋溢着强烈的感召力。他们的经历,使他们深刻地体悟到——“故乡,是用来回馈的”。当然,这里所说的“回馈”,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回馈,更重要的还是情感上的回馈和精神上的回馈。正如尹马所说:“小说里的人情交织、故事推进所指向的必然是每一种人物的回乡,带着使命也好,完成告慰也罢,每一个人都是要回去的,只不过他们有着不同的身段和时段,但目的都是一样——把爱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