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或夏日将尽(组诗)
2021-11-12周西西
周西西
在小剧场看戏
扯幕的人不会让你看见。无论灯光
照在哪里,他都在戏的背后
所有情节,都经过排练
每一句对白,都符合剧本预设的口气
当女演员咳出落日和桃花
迅速枯萎,她就不是自己。为了呼应
此刻应该有一场大风,在剧场外
搅碎满地大好月光
那个心不在焉的扯幕人,还被蒙在鼓里
听不懂弦外之音
那些锈
除了钢与铁,还有很多事物会生锈。
木头的锈是从里面往外长,
锈到无锈可锈时,一小块一大块松垮的皮
从木头身上脱落下来。
水也会生锈。水锈是肉眼可见的沧桑,
长在渔夫脸上;
他的双手,已经锈得迟滞,像那把
落在机舱外的扳手,牙口僵硬。
——这样的表述,也可以延伸理解为:
人,在不同的环境而生出不同的锈……
青苔爬上石埠,石头也会生锈。
水泥厂墙外的草木也会生锈。
在夜晚,如果你看到一颗不闪的星星,那是它
被锈迹蒙住了眼。
清明一场雨,是喷向人间的除锈剂,
仿佛世上万物都已生锈。
秋天深了,鸡鸣寺的鸡鸣黯淡,似乎被锈住了嗓子;
菩萨端坐在大殿里,身上长满灰尘和蛛网的锈迹。
秋天深了,那遍地落叶,秋天也生锈。
秋天深了,大雁从北方飞起,一路擦拭天空的锈。
秋天深了,她给我寄来过冬的衣物,
爱从来不会生锈。
秋夜高耸
秋夜高耸,秋夜的栾树高耸
风往更高处吹,它擦亮的月光落满枝叶
发出细微声音。栾花慢慢飘下来
售楼处的灯光雄辩而短促
他坐在树荫里。更黑暗处,一只
萤火虫提着小小灯笼来见
多大的树冠就遮蔽多大的天空
初秋夜有不合时令的薄凉
他抱紧瓦刀,像紧抱自己的命。所有的风
都像草绳,紧紧勒住生活的脖颈
栾花飘落下来,砸在提前老去的梦里给黑夜表面砸出孔洞
月亮被薄云遮住了脸,还能不能
看清人间
冬夜有雨,在笙塘镇
提前到来的夜晚,凛冽如一百个冬天齐聚
还有一场雨,细密、宽广,落在不同的地址上
与笙塘的冬天对赌,我输掉一块手表若干石头,和一截流水
手表尚有体温余热
石头早被磨平棱角
小酒馆少年篡改了西西的诗句:所有的房屋
都像贝壳。流水淹没了月亮
我松开内心的发条。一盏盏街灯
用湿漉漉的照耀,填满笙塘镇所有街巷
而西北风已生锈,像呜咽的合唱
他要历经多少这样的大风,才能长大成人
隐秘的湖水之歌
迎娶新娘的船队泊在五里之外
夜深了,谜一般的小兽也沉睡
流水停顿,湖面如白月光宁静
所有的风都往天上去了,雾凝结
像干净的白云。芦苇只有在夜间
才能抵住摇晃,积蓄星光和细雪
他爱着荡漾,也爱美人如水;他学会了
顺水推舟,因而时间的镜面永不生锈离开还是返回?涉世不深的水,一面湖水
从未澎湃,为野鸭子无限拉宽叫声
石头在岸上打坐,水在水里清洗自己
过湖之鲫溅起几朵零碎的月光
穿过他身体的湖水,带着三十八度温热
烛火般起伏,但不汹涌
铁匠铺,或夏日将尽
我临摹了七月初三的弯月
用来锻造一把镰刀
宽阔,厚重,像一截指向远方的铁轨
我握住它的把柄
用来收割野草、稻香、夜空高悬的深蓝
收割赞美及诅咒
夏日将尽,铁敲打着周铁匠的炉子
蘸着火磨刀。它铁了心地
要去收割那些,我够不着的东西
有一只蝉,从铁的影子里拖出越来越薄的鸣叫
我听见那声轻而又细的红。趁热打铁